第十五章 星空与夜

    现实有时候简直比戏剧还有荒诞，还要让人难以置信。本来从李朝军的所言所行看来，村长绝对是幕后黑手。

    可是他竟然就这么简单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既没有经历什么惊心动魄的战斗，也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就这么突兀地守在了地藏墓洞xue外面，一直等到我们出来，他也没有说过任何威胁或者是祈求的话。

    他所说的话既突兀，又跟我们所思所想完全对不上号。从人生哲理，直接跳到了李学军的身体上，到最后他竟然抱着李学军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是幕后黑手吗？他不是害死杨艳的元凶吗？他不是控制了杨艳的那个人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疑问盘旋在我的脑中，村长的哭声却不曾有丝毫中断，嚎啕的啼哭，似乎要将他的整个心肺都撕碎开了。

    我看得心中不忍，最终只能趁着村长哭声稍小的时候安慰他说，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

    村长却理也不理我，抱着李学军的身体，继续嚎啕大哭。

    就连对他怨念很深的李朝军也不懂了，变成小鬼形态的他，此时正趴在杨艳鬼魂的身边，等着一对有点暗红色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死了！死了啊！真的已经死了，生命如此的脆弱，而我……为什么却还留在这可恶的人世？”村长嚎哭了一阵，抱起李学军的身体站了起来，突然抬头看向我，微微躬身，恳求道：“鬼门先生，求你打开鬼门，让我离去吧，这人世间，我再也不想多留片刻了。”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没头没脑的想要离开了？

    “站住，把事情说清楚！”李朝军抢在我前头，拦住了对方，小小的身体带着漆黑的烟雾，给人一种飘渺的黯淡感。

    “你们难道就这么想往我身上撒盐吗？好吧好吧，我就统统告诉你们好了。”村长环视四周，右手轻挥，一大片干枯的树叶被席卷而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厚厚的垫子。他小心翼翼地将李学军的身体放好，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憔悴、绝望、悲观，你能想到的一切负面情绪，都清楚地表现在他的脸上。

    村长缓缓地坐了下来，依旧是坐在地藏菩萨的雕像上。地藏菩萨对此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一切要从我的来历说起！”村长声音低沉缓慢，透着一种来自灵魂的哀伤。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向了地藏菩萨：“因为我是自他而来！”

    这下就地藏菩萨都淡定不能了，愕然道：“等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自我而来？这从何说起？”

    “你是地藏菩萨，不是么？四百多年前，巫道道宗李正德有通天彻地之能，巫术、道术、佛门精要，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但他也是人，他也会衰老，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开始渴望长生。”

    “他寻遍千山万水，试图找到能够长生的办法，他翻遍宗教典籍，想要找到长生的线索！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

    说到这里，村长猛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地藏菩萨，冷笑道：“他找到的长生方法，就是佛！佛无相，信者为佛，不信者亦是佛！你是地藏菩萨，千百年来受香火供奉，灵体始终不灭！当时的李正德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即便只是灵体不灭，也是他所能找到的唯一长生的方法了。”

    “他趁着生命最后的时刻，展现自己巫术方面的独到造诣，让当地人相信，他是能够沟通天地神灵的使者。然后他用尽方法，让人们相信，每年给地藏菩萨敬献童子，可以得到地藏菩萨的庇护！但他自己，却在暗地里制造机关，以地藏金身为枷锁，以逆身佛像为囚笼，将真正的地藏菩萨囚禁起来，抽取地藏菩萨的灵力，一点一点地补充自己制造的灵体！”

    地藏菩萨愕然，好半晌才道：“原来那李正德，就是囚禁于我的孽缘，我已经有些明白了。”

    村长点点头，继续说道：“李正德不愧是经天地之造化的奇才，他成功了！他制造了出了全新的灵体，以地藏佛菩萨的信仰为依托而形成的灵体。可他也失败了，佛就是佛，岂是人类能够染指，哪怕他再惊才绝艳，最终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那个得了好处的人就是我。”

    他自嘲地笑着，抬头仰天，好半天才接着道：“我出生了，我是被人制造出来的生命，既是人，也不是人，既是佛，也不是佛！我非人非魔、非仙非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只是这么茫然地活着，活着，再活着。”

    “几百年过去了！我依旧还是那个我，可是我身边的人却不断地变化着，他们剃头留鞭，又留头剃鞭。我就在想，人啊，为什么这么复杂呢？我也想像人一样活着呀，为了某件事情而欢笑，为了某件事情而流泪。”

    他摇了摇头，语气陡然转地高昂了起来：“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我，认为如果想要像人一样活着，我就应该跟他们一样结婚生子。我找了个村里的姑娘，跟她结婚了，她给我生下了孩子，自己却难产死了。当时我并不难过，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我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的美好，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牵挂。”

    “刚才我不是问过鬼门先生吗，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人却依旧活着？因为他们有牵挂，有心愿！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像是一个人了，我为了孩子的成长而开心，我为了他的成长而快乐，只要他想要的，我就会想法设法地满足他！”

    “孩子三岁了，我教他识字，教他画画。他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画出来的画一直都是黑白色的，无论是花草、树木、鸟兽、人畜，甚至是太阳、彩虹，在他的眼里，永远都是黑色的！后来我问他，他却告诉我，他所看到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村长声音低垂了下去，带着近乎呜咽的腔调，说道：“我终究不是真正的人，与人类的强行结合，给我的孩子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看不到这多姿多彩的世界，就连夜空，在他的眼里也永远是黑色的，他甚至都不明白天上的星星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自嘲一笑，问道：“是不是很可悲？是不是很可怜？你们肯定也能理解这种痛苦吧？那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要帮助他，我想要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美丽，我想要让他看到天上的繁星，然后再告诉他牛郎织女的故事！”

    “我是李正德制造出来的灵体，当时他为了让自己长生，将很多知识与技术都转嫁到了我的记忆中！我知道巫术之中有一门换眼的法术，只要找到合适的眼睛，就可以让我的儿子变成正常的！”

    村长的声音越发低沉悲痛，哀声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二十年！杨艳出生了，她的眼睛那么漂亮，就好像漆黑夜空中的明星一样，我想那样的眼睛，如果换到我儿子的身上，肯定会是最完美的！可是她为什么会跟我儿子情投意合？我如果这么做了，会不会让我儿子伤心？不！就算是那样，我也要让我儿子能够看到夜空！”

    “等到杨艳十八岁的时候，我把她叫到了后山，告诉了她一切！杨艳对我儿子情根深种，她甚至主动答应，把自己的眼睛献给我儿子！可是我太没用了，我的法术失败了，虽然取下了杨艳的眼睛，却也同时害了她的性命！”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傻乎乎的看着自己的手，语气颤抖着道：“虽然我活了几百年，可我从来没杀过人！当时我害怕极了，村民们正好也找了过来。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装神弄鬼的办法，把杨艳的尸体摔下了山崖。可是……这没能阻止他们，同样也是我的错，让杨艳的鬼魂出现了。”

    村长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我要的是眼睛！我把从杨艳那里得来的眼睛换到了我儿子的身上，我本以为他会看到全新的世界！但是他却跑出去了，他去找杨艳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眼睛，也根本不在乎什么世界，他的眼里只有杨艳。”

    “我用了很多方法来阻止他们，我的确成功了，杨艳跟我儿子确实分开了。但我的儿子却为此跟我反目，他终于知道了一切，他知道都是我做的！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他，我怕他离开，如果他离开了，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村长抬起头，眼泪婆娑地看着我，哀声道：“鬼门先生，你说，如果我儿子离开了，我还能算活着吗？”

    我微微摇头，村长便笑了起来，很悲凉的笑容：“是啊，不能算活着。好在他回来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已经不在是他了，而是我儿子和杨艳结合所生的鬼之子。一直到不久前，鬼门先生你来了，我知道杨艳出现的事情，也知道你答应帮她找到眼睛。所以我害怕……我真的不想失去我的儿子。”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最终却是解脱一般的笑容：“可是现在怎么都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我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先生，我累了，请开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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