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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正旦朝会

    阿娇哈欠连连地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是活生生被饿醒的。

    梦里面她正喝人参鹿rou汤,汤味鲜浓、鹿rou细嫩。

    她伸手往旁边摸去,意料之中又是空的。她睡意深沉,还不想起来。扯过被子想再睡一会,但辗转反侧了好一会,那饿劲就是叫她睡不着。

    一番斗争后,她屈服了。只好打着哈欠,睁着惺忪的睡眼撑坐起来。轻声唤道:“雪舞——”

    殿门外立时就有人应了一声,轻轻的推门声而后响起。

    阿娇掀开被,拨开帐幔坐在榻边穿起缀满珍珠的丝履来。

    耳边影影绰绰地传来些喧噪,但隔的太远,若不是这样的静谧中,根本就听不着。

    窗前挂了三层窗纱,殿中的纱幔又全都放下来。殿内被遮蔽的哪怕是日光大盛时,也恍如深夜。加之在四角留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影中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

    每次阿娇都睡到午后了,醒来见着这般光景还以为是凌晨,放心地继续睡去。

    如此几回后,阿娇早就没有时间概念了。

    什么时辰了?不会又是午后了吧?

    阿娇连忙朝刻漏望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才寅时一刻。

    这么早怎么就喧闹起来了?她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阿娇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阵好闻的淡淡清香朝她扑来,叫人一下神清气爽起来。

    黄花梨双螭纹翘头案上绿釉刻花衔环铺首瓶里插着一束红梅,那是昨日夜里折下的,热热烈烈地开满了枝头。赤红色的花瓣娇嫩地绽放在枝头,香气就是从那花瓣间奔涌开来。

    她望着这束灿烂清丽的红梅,不由想起刘彻昨日踏雪折梅回来说的话。

    “那几株红梅远远闻着还淡淡的,到了跟前香味馥郁的叫人都有些醉了。白雪红梅,真是美的像幅画。要不是记挂着是来给你折梅的,我都下不去手了。”

    这一束红梅被插在了阿娇特意寻来的绿釉花瓶里,深夜中昏黄温馨的光线漫过枝头。花瓣红润,绿瓶温润,暗香浮动。

    她望着静然开放的梅花,脸上浮起笑容。

    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终于才想起来一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问题。

    寅时一刻,这么早,刘彻去哪了?

    昨夜明明是看着他睡下的啊,不能又是被什么朝事叫起来了吧?可别出什么事!

    阿娇穿上丝履望着到了跟前的雪舞,心下有些担忧地问:“陛下呢?”

    雪舞一面抱了刘彻起身时烘到熏笼上的衣裳过来,一面含笑答道:“您忘了吗?今天是正旦啊。陛下早往前殿去了,海棠和玉兰也都去跟着忙活了。”

    阿娇哦了一声,这才想起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一了。

    而后,她很是感概地叹了口气,过年了啊。

    昨夜睡下前,刘彻还特意嘱咐她说,今天正旦朝贺她也不用早点起来。到了午时快开宴时,他再过来接她。

    雪舞服侍着她穿上了家常衣裳,紫荆同木笔打了水进来服侍着阿娇洗漱梳妆。阿娇嫌大发髻和成套首饰太重,坠的头皮都疼,便说到了巳时她再起身更朝服梳妆,现在就先随便挽起来就行。

    她用了膳,还要接着睡。

    雪舞也正这么想,听了便道好。

    想着梦里的鹿rou,阿娇一口气要了三个鹿rou菜:丁香鹿rou、虫草双花焖鹿筋、人参鹿rou汤。

    还是雪舞想着鹿rou纯阳大补,多食反而无益,便劝了劝她。

    阿娇想了想就叫去了虫草双花焖鹿筋,添了道素的凉拌黄花菜。

    她自怀孕后少府日夜伺候着,太官令更是因为伺候的得力,被王太后特旨谕令只需伺候皇后。是以,阿娇才在殿内同紫荆、木笔和雪舞玩了小半个时辰叶子戏。就有宫人轻声回禀说少府送膳来了,阿娇正饿的不行,当即便把手上的叶子牌一扔。潇洒地说不玩了,算她输。

    雪舞三个当即便笑道可真捡便宜了,也把牌丢了跟上去伺候她用膳。

    阿娇心满意足地喝到梦中的人参鹿rou汤,又就着丁香鹿rou和凉拌黄花菜用了两碗米饭。终于吃饱了,她方才露出笑容,伸手要水漱口。

    饿上那个劲的时候,真是怎么都睡不着,还浑身难受。

    现在一吃饱,她马上就又犯起困来。

    说起来,怀孕后她的日常就变成了单纯的吃和睡。上次怀昱儿时,也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也爱吃酸。但精力比这次还是充沛很多,天天在宫中散步晒晒太阳,还有心力去折腾设计新衣裳。

    到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困乏,打叶子戏打上一会就困的不行。

    馆陶跟她说正常,女人怀孕的情况千差万别,有到快生了也没怎么难受的,有到了中后期躺在榻上哪也去不了的。

    就是同一个人,几次怀孕情况也会不一样。

    阿娇想着馆陶生养了他们兄妹三个,很有经验,便也安心下来。全心地去享受怀孕带给她的幸福,她无数次地憧憬孩子生下来后,慢慢地教孩子学话走路。

    阿娇重新躺到榻上,又再三叮嘱雪舞到了巳时叫她,就又安心沉沉睡着了。

    雪舞同紫荆、木笔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退出去,三个人眼里都满是心疼。皇后这回怀孕,委实太辛苦了。

    总是头晕目眩,还特别怕冷,精神头也不足。

    三个人也不敢离远了,就在寝殿外面坐下,就着日光做会针线活。

    等了巳时,雪舞进去把阿娇叫醒。三个人领着满殿的宫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把阿娇盛妆华服地打扮妥当。

    阿娇懒散了许久,骤然一穿厚重的朝服,再被满头珠宝一坠,行动间果然觉得自己庄重大方起来了。她望着齐人高铜镜里自己,来回转了个圈。自己安慰自己说不能嫌累,身为皇后,要不是刘彻体谅她,她早就该去了。

    她正要由雪舞扶着出门,却听殿外有人笑道:“朕的皇后,真是雍容华贵。”

    那声音亲切温和,正是刘彻的声音。

    殿中短暂的寂静后,马上响起问安声。

    阿娇满心欢喜,唇边立时溢出笑容来,提着裙边快步走上去。

    他说来接她,果然来了。

    她原先还想着今天事多又杂,她这就自己过去,免得他折腾。

    刘彻笑着大步踏进殿中,身上的火狐大氅鲜艳如火。神色愉悦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关切道:“怎么起这么早?睡够了吗?”

    见阿娇点头,又道:“正旦朝贺,皇后总得露面。就当过去用个午膳,困倦了朕就送你回来。”

    他眼角眉梢全是暖融融的情意,话语间更是透出温柔、磁性。他整个人像一块磁石,吸引着阿娇的全部心神。

    他对她的宠溺偏爱向来是毫不掩饰地,什么都为她面面俱到地设想到。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住,却不肯说是因为他开心,开口戏谑起他这一身火红的大氅。“远远地,我还以为是团火呢。”

    刘彻一愣,笑起来。“从昨天起,就笑朕这身衣裳。这不正旦了吗?喜气点。”

    他伸手紧紧挽住她,一路出了殿上辇往明光殿去。

    平日里庄穆肃严的汉宫因着节日的喜气洋洋,也柔和下来不少。入目所见,全是眉眼带笑的宫人。隐隐约约还能听着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年味在这一刻一下就上来了。

    阿娇内心忽然有些特别的柔软,经历了百世磨难,她终于才能回到他身边。又有了他们的孩子,她也真真正正地有了家。

    她禁不住把头靠在刘彻肩头,他回身轻轻把她搂在怀里。低头轻轻在她额上一吻,哄她道:“远着呢,倦了就眯会。”

    阿娇迎着他温暖关切的眼神,自然没法跟他解释,只得顺从地倒在他怀里合眼小憩起来。

    爆竹声时近时远地响在耳边,阿娇一时竟真的全无睡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汉时的正旦,即为后世的春节。

    对于春节,对于过年,阿娇忽然生出了许多感概。

    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你都不得不发自肺腑地承认,一年之中所有节日里,春节始终是最大最特别的,它始终拥有超然不可逾越的地位,因为它是亿万人的思念和归属。

    纵然你自以为对过年的期待不大,甚至更盼望圣诞节,抑或嘻嘻哈哈说着年味早淡了。但是真等万家灯火燃起,欢声笑语传来。独身在外的你会发现,你格外地想家,格外地思念那桌团圆饭和坐在周围的家人笑脸。

    海外的游子华侨,许多早已经适应了国外的生活,很少再想起那片土地。但等农历新年的钟声敲起那一刻,还是会无法抑制地开始思念起家乡,思念起祖国。

    说到底,为什么呢?

    还是因为我们有根,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根。

    后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族以汉武帝的国号命名,称为汉族。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在汉武一朝,大汉不仅成为世界上最繁荣强盛的国家,还成为中华民族最值得自豪的伟大时代之一。

    是时,以卫青、霍去病为将的汉军铁骑一次次地深入大漠腹地数千里,直捣王庭。终于使在大汉边境猖獗了七十多年的匈奴气焰大减,元气大伤。

    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西域震动,莫不慑服。

    汉人用血rou铸就了民族的尊严,这份热血代代传承,使得国人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也还能咬牙站起来!

    这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来自刘彻,来自卫青、霍去病,还来自无数史书留不上名的英烈。是他们把guntang的血液洒在草原上,才留下饮马瀚海的豪情为后人敬仰。

    能有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还成为帝国的皇后。一言一行不仅深刻地影响着这个朝代,还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后人。

    阿娇前世时,只觉得为后同为人妻没有两样。但是现在,她愈来愈发现,其实历史还赋予了皇后之位更重大的职责。

    尤其是出宫所见所闻,都让她明白不管是为了改变刘彻的身后名,还是为了不辜负汉家子民的供奉。她对于脚下这片土地,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来讽刺的是,前世卫子夫倒的确承担起了皇后的职责。

    别管她的存在是不是刘彻为了控制卫青、提拔卫青以及巩固卫青的地位,她当皇后时确确实实比她做的好。

    那么,为了不输给卫子夫,她也该努力不是?

    阿娇俯在刘彻怀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纵然已经下过千万遍决心要去承担,但她到底还是会忐忑,这是她前世从未涉及的。如今虽说小有斩获,但也还是禁不住害怕会行差踏错,带给汉室子民无妄之灾。

    她心中七上八下地转过了千万种念头,忽地刘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唤她说到了。

    阿娇忙从他怀里起身,取过手镜照了照,见发髻纹丝不乱才放下心来,由着刘彻搀扶着下辇去。

    正旦朝贺,乃为宫廷宴会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帝后到时,殿中早已经是人声鼎沸。

    汉制,俸禄二千石以上上殿,举觞御座前。公、卿、将、大夫、百官各陪朝贺。再加上宗室诸刘,以及宫人侍女,当真有万人以上。

    最显眼的属于帝后的主位上却还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谈笑着,忽听得门口礼官高声唱道:“陛下到——皇后到——跪——”

    霎时间殿中的喧哗便猛然止住,朝臣皇族们海浪般地一*跪下,口中齐声高呼:“陛下万岁!皇后长生无极!”

    阿娇依着礼制有意落后刘彻半步,他却紧紧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同他齐头并进。目不旁视,从容镇定地受着万人跪拜。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他紧紧牵住她的手,她的泪意拼命往上涌。若不是死死咬着嘴唇,只怕会克制不住失态。

    帝后,帝后,从来都是帝在后前。

    前世时,他从来没有这样逾越礼制,给予卫子夫这样无上的荣光。

    她心里那些对于卫子夫始终无法忽视的心结,似乎又淡了些。

    她微微哽咽着,昂首阔步迎着众人遮掩不住的惊异目光走上上首,徐徐坐下。镇定自若、仪态大方地随着刘彻,正式开始正旦朝贺。先是宣见蛮、貊、胡、羌朝贡,后见属郡计吏。

    最后赐群臣酒食,作九宾撤乐。

    其时,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罍、班玉觞,御以嘉珍,飨以太牢。

    管弦钟鼓,异音齐鸣,九功八佾,同时并舞。

    汉时宫宴,喜以舞相属。

    其中不乏想着能效仿戚夫人跳翘袖折腰之舞,为陛下惊鸿一瞥的舞姬。正在殿后跃跃欲试,眉目间满是期待。

    席间凭着生育了皇子而得以入座的尹月娥同宁蒗,也暗自盼望着陛下能注意到她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