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泰山(一)
景帝仪道,“不就是青楼么,你们不带我我也能自己去。” 崔护看向凤靡初,希望他管管,他记得景帝仪说过帝都出名的妓馆她都去过,他自己也不是正经人,没立场讲那些大道理,可姑娘家去妓馆离经叛道终究传出去难听。 凤靡初道,“帝仪就这么去?” 景帝仪进眨眨眼,“当然不是,我会乔装,之前去也没人瞧的出我是女的。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吧。就和颖寿她们说临时有急事处理,得出府。”她连理由都给他们想好了,“我去换件男装,你们等等。” 崔护头一回见姑娘家去青楼表现得这样兴致高昂,急不可耐,等景帝仪进走后,他对凤靡初的欠缺默契表示失望透顶,“你怎么也不拦拦?我都拼命使眼色了。” 该他用他那舌战群儒的好口才时,偏偏惜字如金了。 凤靡初道,“我拦不住,往好处想至少我跟着去,不会有什么事的。” 崔护幸灾乐祸,“我还以为天底下没有你凤大人处理不了的事,没有你治不了的人。没想到你是栽了大跟斗了。” 凤靡初无奈一笑,崔护想着这般也好,多了个弱点多了几分人味,他往时总沉浸在过去的血海深仇里,如今终于有要向前看安定过日子的感觉了。 崔护拍拍凤靡初的肩,“至少你不会对我说除了报仇没其他事可做。”人这一生如若都只活在仇恨里就太可怕了,“陆赋死了,陆家现在就是一盘散沙。朝上再没你对手,你赶紧娶妻生子才是正经。” 凤靡初道,“往日是因为陆赋在,不到陆存熙做主话事,他行事缚手缚脚,若成了陆府的当家……” 崔护只觉得他杞人忧天,照他这么想,这对手岂不是源源不断没片刻消停,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陆府家大业大人多,谁不想做话事的那个,虽说陆赋生前看好了陆存熙接他的位置,但陆存熙年轻,谁服他,必定要内斗一番的,这斗到最后若陆存熙还能坐稳当家位置你再烦吧。” 凤靡初若有所思。 崔护道,“那些就暂时放一旁吧,你现在应该赶紧成亲,生个大胖儿子。” 凤靡初笑。 崔护板起脸,“我和你说认真的有什么好笑。”凤府就剩他一个,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玩笑不得。 凤靡初想起景帝仪曾被崔护的啰嗦烦得如坐针毡,他笑着应付,“我知道。” 崔护等了好一会,发现凤靡初还真就只回他三个字,他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有没听进,“你是不是没办法,风花雪月和阴谋诡计不同,你不懂可以请教我。这样吧,明日我叫人送两本书来,你仔细读一读,读完了若是融会贯通了,也就成了。” 崔护讨姑娘欢心的那些经验并不是人人合适的,凤靡初谢过崔护的好意,“还是让我先自己琢磨琢磨吧。” …… “那混账是个滥情坯子,帝都出名的妓馆全逛了遍,听闻相貌不错,所以惹了不少风流债,圈里也是传遍了的。” 崔护所谓的圈子是他从前活的风流混账时认识的那些酒rou朋友。 景帝仪听崔护这么说,取笑道,“我怎么听出几分五十步笑百步的味道。”景帝仪披着藏青色的大氅抬头看,凝香院的姑娘搔首弄姿的招揽客人,楼上有姑娘不过是瞧了景帝仪一眼,便是四肢无力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 “是元公子。”有人这么大声喊到,接着便是楼里众姑娘喜出望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元,那是景帝仪之前逛青楼时用过的假姓氏。 崔护问,“景姑娘当真只来过一回?” 景帝仪纠正,“叫我公子,这地方没什么好玩的,来了一次没兴趣了。” 崔护想着自己来过数回还不如景帝仪来一回叫人印象深刻牵肠挂肚,他低声对凤靡初道,“好在是个姑娘,否则帝都一半男儿估计得打光棍。” 凤靡初笑道,“你是怕遇上敌手吧。” 景帝仪先进去。 凤靡初他们跟上,只是一眨眼,没她的影儿了,崔护调侃道,“凤公子,不是说你在,不会出什么问题么。”可见日后定是管不住媳妇的。 这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乌烟瘴气,有姑娘上前搭讪,都被曹洛一一拦下了。 崔护笑道,“曹洛,你家凤大人有了主不敢造次,你不是还孤家寡人么,若有对得上眼的可以和我说一声。” 曹洛不搭话,看到有人拿着酒壶跌跌撞撞朝凤靡初走来,他原想要将那醉汉拦下,却没想那醉汉身子往左一偏竟避过他还是撞到了凤靡初。 凤靡初下意识扶了一下,醉汉微微抬起脸半眯着眼看他——凤靡初还记得第一次见景帝仪她不过八岁,小小的人儿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聪明漂亮,他曾想过怎么样的爹娘才能教养出这样独一无二的小丫头。 凤靡初将那人扶好,郑重的作揖。 醉汉站直身,洒脱不羁的往嘴里倒酒,咽下去后打了个酒咳,不可一世姿态倨傲,“你谁啊。” 崔护纳闷凤靡初为何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行这般大礼,直到他瞧见那醉汉的相貌,倒吸了一口气。 那长相恐怕只有妖孽一词能贴切的形容一二,跟书里描写的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女估计不差几分了,只是这颠倒众生叫人心猿意马相貌偏又矛盾的生在一个男人脸上。 崔护确定自己在此之前未见过这人,可又觉得这长相似曾相识,脑海里搜寻好一会儿,发现这男的与景帝仪生得相似,最大的不同就是景帝仪一身谪仙的气质,这男的则是一身邪魅。 “在下凤靡初。” 景胤听到那名字,皱了皱眉,原本的不屑一顾改成了细细打量,“凤靡初?” 凤靡初恭恭敬敬的回,“是。” 景胤恶狠狠的瞪,看凤靡初那文质彬彬书生样十分不顺眼。 门外一阵喧闹,冲进来一群持刀的大汉,看样子是来滋事寻仇的,惊得烟翠楼里的男女落荒而逃。 崔护想着今日什么日子,他带着曹洛来想过许会在妓馆里有一番打斗,只要不伤人,最后赔银子了事也就得了。没想到惹事的都撞一块了。 崔护认得这带头的,这附近的地痞流氓,帝都虽是天子脚下,但不管哪都有藏污纳垢见不得光的脏事,这条花街柳巷又是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乱得很。这地痞曾从外地掳过清白人家女子卖进窑子,崔护曾出手教训过,狠揍了一顿交了官府,没想到居然放出来了。 地痞指着景胤的鼻子道,“你倒是有种,昨日坏了老子买卖,老子说过还会再回来找你的。你若是自己砍断自己右手,再跪地喊三声爷爷,老子或许可以饶你狗命。” 景胤瞥了一眼,看他们就像看一群作呕的虫子,“趁我还不想脏了手之前滚。” 那几个流氓怒了,动了手。 凤靡初吩咐曹洛帮忙,可哪里还轮到曹洛动手,景胤一脚踢烂了一张凳子,脚尖勾起凳腿的木条,武学路数看不出门道,但曹洛察觉和景帝仪使的招数似乎一样,都讲求快且狠毒至极,那数十名大汉右手尽数被打断,痛苦的在地上哀嚎打滚。 景胤看着那几个人面目扭曲痛苦,哈哈大笑,凤靡初感叹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的,言行举止也是如出一撤。 景胤道,“丫头,还不出来。不出来我把这姓凤的右手也打断。” 曹洛闻言,拔了剑一脸戒备。 景帝仪鼓着腮帮子从柱子后走出来,“我想和爹开个玩笑,吓吓你,可爹你从不让让女儿。” 崔护听到称呼,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景帝仪的父亲?看着好似才三十出头,保养得也好得过了头,简直是要将宫里日日珍珠末敷面的妃嫔赶尽杀绝。 景胤见到女儿,原本郁闷的心情舒展不少,无视眼下的混乱狼藉,扔了手里的木条和酒壶,“过来让爹瞧瞧是不是瘦了。” 景帝仪乖乖的走过去,抱着景胤的手臂撒娇,“你那日明明见到女儿了,怎么也不喊女儿,亏得女儿挂念你和娘。” 景胤捏捏她的鼻子,看了看凤靡初似笑非笑,“我瞧你乐不思蜀,过年都不回本家了,原来你还知挂念。” “我在哪爹会不知道么。”今日听崔护提起出现了个武功在他之上的高手,景帝仪便隐约觉得会是景胤,果真血浓于水,父女之间总有些感应。她那日在街上见过景胤后,便叫人把饭菜不错的酒楼饭馆客栈都找了一遍,却漏了这,凝香院的屠苏酒和红枣糯米糕还算不错,“这地方不好玩,还是跟女儿走吧。”
“好啊,反正这里的酒我也喝腻了。”景胤扔下银票当是赔偿。 景帝仪拉着景胤,避开地上躺着的人往外走,“爹,你认识翠翠么?” 景胤毫无印象,“翠什么?” “既是连名字都不知,那定又是个自作多情的,也不是头一回发生这样的事了,女儿会处理的。”景帝仪回头往楼上看去,崔护顺着她的视线也往楼上看,他曾经的红颜知己凝香院的花魁翠翠躲在帘子后边偷看,接触到景帝仪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心虚的躲了回去。 崔护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个侯爷是被人揪住以前的交情利用了。只是景帝仪说的似乎不是父女间该有的对话吧。 崔护同情道,“靡初,你未来泰山摆明了不喜欢你。” 泰山这典故出自酉阳杂俎,泰山是五岳之首,又称“岳父”。 凤靡初笑道,“学问长进了。” “你也不看我为了给儿子取个好名字读了多少本书。”学问突飞猛进是应该的,“闹的这么大,估计有人报官了,我声名狼藉不在乎名声,你可不同,这我处理得了,你先走吧。” 凤靡初交代,“完了让人到我府上告诉一声。” “得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你的泰山吧。”景帝仪的爹看着就难对付,别被他说中了,只怕凤靡初是要被百般刁难的。 景帝仪回到凤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湛王府传话,让陈牧笙第二天过来,拜见外公。 “外……”平乐大吃一惊,她已经喊一个比她小的姑娘做婆婆了,也开始接受以后要喊凤靡初做公公,现在又来一个看着比她五哥好像就大十来岁的男子做外公,这辈分实在是“不正常”。 景帝仪介绍道,“爹,平乐是我儿媳,也就是你孙媳。” 景胤嗯了声,“帝仪,许久没见你,爹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被人无视的凤靡初吩咐下人清理景帝仪小院旁的墨斋让景胤住下。 景胤两手空空,没带包袱行囊,走了两步,回头第二次正眼瞧凤靡初,“我若想在府上四处走走可以么?” 凤靡初道,“当然可以。” 景胤道,“既是住在别人府上,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主人寝室在哪?免得我去错了地方。” “……”凤靡初面不改色道,“听雨轩。” 景胤点头,“帝仪,墨斋怎么走?领路吧。” 景帝仪忍笑,尚未成亲,凤靡初当着她爹的面说不出口,我与你女儿睡在一处了这样的话。她爹住进来这段时日,他是不敢留宿客房了,“好。”她知爹是故意的,他在帝都不可能没听到她和凤靡初的“闲言碎语”,她不说话是想看凤靡初怎么见招拆招,景帝仪小声道,“爹,稍稍欺负就好了。” 景胤明着道,“我看他不顺眼。” “起初不喜欢,后面一定会喜欢的。”她好奇道,“爹,快过年了,你却一个人来了帝都,你是不是和娘吵架了?若是,你和我说说,女儿给你评评理。” 景胤置气道,“你尽管写信去和你娘说,这些日子我都歇在妓馆里。” 景帝仪点点头,知父莫若女,“好啊,我一定写,让娘着着急进而知道爹对她有多重要。爹是知道的,你和娘,我更偏向你的。” 景胤笑,明知道这鬼灵精的丫头,若换了现在是在她娘跟前,怕且又要说他和她娘,她更心疼她娘多些。 可明知道是这样的套路他还是开心,没办法,谁让这番话是他宝贝女儿说的,假的都是悦耳动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