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节 伤逝

    辛文煦幽幽地道：“那是你，不是我，其实你比我们都强。”他伸手拉着庭羽的手，用尽全力地道：“因为你心里，有我们都不曾有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要出去。答应我，一定要出去，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话语之中包含无限期望，深深地震撼着庭羽。

    其实不用文煦说，庭羽也会想尽法子出谷，为了他的家人和家乡，只是得到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鼓励，他十分感动，顿时觉得这个愿望又多了一份情义在其中。

    庭羽看着他，道：“好，我答应你，一定做到。”

    辛文煦听他答应了，眼含笑意地看着他，道：“我信你。”他说了太多话，显得十分疲倦，他拉着庭羽的手说：“累吧？躺下来，陪陪我。”

    即使他不说，庭羽也打算在这里呆一晚上了。他爬到床上和衣躺在辛文煦的身边，小心地不让自己压着他到处是伤的身体。两人都有些累，就这么望着屋顶，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然后，辛文煦半闭着眼，幽然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庭羽道：“记得，清清楚楚，跟昨天的事一样。我字写得太差，还是你替我写的。”

    辛文煦虚弱地笑了，道：“你现在也写得不好。”

    庭羽苦笑。顿了顿，忽然他脑海中有了个胆大妄为的念头，于是他问辛文煦：“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

    庭羽刻意逆了谷规，讲起几年来不敢出口的事：“因为我从前双目失明，在来帝王谷之前的半年，眼睛才能看见东西。我虽然能知字的笔划，却不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写才是好看。”

    “原来如此，呵呵。”

    “想知道我的姓什么吗？”

    “嗯。”

    庭羽小心拿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写下一个“蓝”字。

    “这个姓，很美……”

    庭羽面上微笑内心微酸，慢慢地道：“以前，我娘，就是这样教我认字的。”

    “哦……”

    “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嗯。”

    庭羽又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辛文煦握住了庭羽的手，道：“好听。”

    庭羽慢慢地道：“出生的时候，我父亲正在盖一座大行宫，所以我们名字中有一个“庭”字。盖好之后，那里就成了我们的家。”

    辛文煦道：“好。”

    庭羽又道：“我家住在大海中间的岛上，离这里好几千里。那个小岛像个月牙，天气暖和，从来不下雪。”

    “那很好啊……”

    庭羽想了想，凑在他耳边上小声地道：“其实，我还是大理人，帝王谷最讨厌的人。”

    辛文煦转过脸来，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红润，眼中笑意满满地对他道：“放心，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庭羽却急急地道：“不怕你告诉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落地为兄弟，何必骨rou亲？你待我那么好，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是，我当你是好兄弟，所以你一定得好起来！”

    辛文煦依然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微笑道：“好啊……”

    庭羽听他声音渐弱，便问：“你累了吗？要睡了吗？”

    “嗯……”

    庭羽道：“那你好好睡，做一个高兴的梦，明天起来，你告诉我梦到了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的事。”

    “好……”

    辛文煦闭上眼，艰难的喘息也平静了不少。

    庭羽静默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心中悲伤满溢，阵阵锥刺般地痛，痛得他握紧了文煦的手。

    不多时，值夜的医师醒来，来到休养室发现床上竟然躺着两个人！辛文煦身子犹暖，却已经没有了呼吸；庭羽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与死去的辛文煦交握着手，已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顿时，整个帝王谷都惊动了。

    白天血雨腥风遮天蔽日，夜里夭亡突然降临，这个日与夜，注定不会平静。

    -

    庭羽再度醒过来已是晚上，周围已明上了灯火，睁眼便看见辛文宣哭肿的脸。

    一见他睁开眼，辛文宣眼泪又下来了：“文昭你可醒了，我还以为你也要死了，那我们屋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一说完就一只手拍在他后脑勺上，他被拍得扑倒在被子里，只听鹿泉先生无比恼火地大骂道：“你这死孩子说话就不能好听点么？死死死，一个就够让人揪心的了，要再让你说死一个，看我不拍死你！”

    他畅骂了一通，压根没发现自己说了一堆的死字，比文宣还多了一大串。

    庭羽坐起来，茫然问：“文煦呢？”

    鹿泉先生摇了摇头，懊恼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辛文宣泣不成声，道：“文煦……文煦他已经移到禅院，大家正在颂经超渡……”

    庭羽其实心里早已猜到答案，再问一句，不过是想侥幸自己猜错了。

    鹿泉先生又睁开眼来，歪了歪头，皱着眉道：“我本以为他活下来不成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真是想不通啊！”

    庭羽想起了文煦的话：谁也救不活一个想死的人。

    是的，心死之人必难久活，辛文煦厌生之心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正好借了这个契机，成全了他长久的愿望。

    庭羽心想：文煦啊，现在你该觉得解脱了吧？如果你再天有灵，生前走不出帝王谷，现在也该逍遥四海去了吧？可是转念一想：我与文煦认识也有一年多了，为什么我从来没发觉过他有这样的念头？我是太过专注自己学武之事，结果连最好的朋友生活在痛苦之中都不曾察觉，我不是看不出他心思深重，也不是不知道他总是彻夜难眠啊！我本来应该有机会劝解他一把，他也不至于这样孤独绝望吧？

    庭羽这样想着，顿时觉得十分愧疚，不经意间便一手扶住了心口。

    鹿泉先生看见，一把抓住他肩膀道：“我没看错，你果然是心有弱症！”

    庭羽被惊得一下转了注意，不明白地问：“我怎么了？”

    辛文宣抽着鼻子道：“文煦死的时候，你就躺在边上，叫也叫不醒，可不就是生病了！”

    鹿泉先生皱着双眉，道：“你从前可曾有过心疼之症？”

    庭羽回想，只想起当时丁澜死时他曾觉得心如锥刺，昨日辛文煦去世又是如此，看来是心伤过度了。如此一回想，却发现最要好的两个朋友竟然都是在自己眼前逝去，庭羽心情倍感沉重，好久才想起要回答鹿泉先生的话，便答：“有过一次。莫非，这也成痼疾了么？”

    鹿泉先生叹气道：“唉，这不好说啊！搞不好是胎中带来的，好在不时常犯病。你自己可得多注意，不能太劳累，更不可忧伤过度，要是引发成常疾，那就麻烦大了。”

    庭羽模糊地应了一句。

    鹿泉先生又道：“你别担心，我会配药为你医治。”

    庭羽在床上躬身说了一句：“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