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要求
七连全体指战员，动若脱兔，迅速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但见，小伙子们个个横平竖直，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人人发扬踔厉，面色庄肃，目光如炬。 值星排长吴永仁归列后，冯志超快步流星的跨到队列跟前，他神态威仪的扫视了一眼连里这些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儿郎们，高亢激越地道“同志们，弟兄们，上级的命令大家都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师首长和边疆父老乡亲们对我们七连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我们七连既肩负着祖国和人民赋予的使命，也要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艰险和困苦。也就说我们就马上就要向着炮火硝烟去杀敌，去流血，去拼命，去牺牲。“ 微微一顿，他振了振嗓门，声色俱厉的问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百二十多个虎彪彪的儿郎轰诺如雷，声震长空。 “那就好。“看到弟兄们虎气生生，精神高亢，有种夷然不惧，慷慨赴死的气势，冯志超打心眼里喜不自胜，当即就高声问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没有。“儿郎们还是齐口同声的回答，高亢人云，激烈昂扬。 “大家表现得很好。“ 一双炯亮的眼睛圆睁如铜铃，带来几许怜惜和悲戚的目光来回的扫视了二排弟兄们几遍后，冯志超沉重道:“二排的弟兄们都应该很明白了，你们是全连的尖刀，任务我就不多重复了，只是想说，在接下来的战斗，你们要承受着比全连其他排的弟兄更多的困难，更大的危险和更可怕的死亡威胁，这将是对二排，对我们整个七连硬骨头精神的一个巨大考验。“ “连长放心，二排的骨头绝不会在安南白眼狼面前发软。“二排的三十五名虎威汉子异口同声的应诺，不但坚决如铁，更是豪迈悲壮。 满意的点了点头，冯志超洪声道:“好，现在我们请指导员讲话。“说完便扭过头去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刘远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这种关系到军心和士气的场合里振作起精神，拿出一点儿一级战斗英雄的威势来，好让大家开开眼戒，作作榜样。 刘远之则灰不溜丢的，慢慢腾腾的欺到队列前面，酸楚的咳了两声漱，装模作样的喊道:“立正…稍息…立正。“ 一旁，脸色冷若冰酷，目光隼利如刀的邓飞龙偷偷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想看这混世魔王逢场作戏的丑陋姿态。 队列里，张剑平撇了撇两片厚厚的嘴唇，两眼悄悄的眯成了一条缝，斜斜的瞟视着刘远之，隐含着极为不屑和极度鄙薄的意味。 刘远之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这个…我来七连才…才半个多月…还不太了解同志们的…的…情况…我…还需要向同志们多多请教…请教…战斗经验…这个…连长也说了…咱们是硬骨头七连…请大家不要辜负党和国家的期望…这个…这个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狠狠的打击敌人…这个…我的话讲完了。“ 掌声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弟兄们都极不情愿，无精打釆的鼓掌。贺永更是轻轻慢慢，有气无力的拍着一双rou掌，生怕拍重了把自己打疼了似的。 邓飞龙宛若一尊冰雕木偶的伫立在那里，岿然不动，要不是碍于情面，他真恨不得用一团棉花把耳朵塞起来，懒得去听混世魔王那东拉西扯，迂腐透顶的陈词滥调。 长长叹了一口气，张剑平愤然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这混世魔王哪怕是一眼。 冯志超失望而无奈的叹息一声，现在他终于开始怀疑起刘文山是个衣冠楚楚，欺世盗名的跳梁小丑，也逐渐相信了他此前捕风捉影听到的那些关于刘远之的一级战斗英雄称号有弄虚作假嫌疑的风言风语。 他真有点想责难自己，怎么连一点儿洞察秋毫的能力都没有，怎么一直把这姓刘的当个大英雄在看待。其实，这不是他眼力太差的问题，只怪他一直秉承中国农民千百年来形成的憨厚诚朴，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传统习性，对刘远之时时宽容，处处体谅，事事忍耐。而如今看来，刘远之好像并不领他的情，并没有受到过他多少感化，也并不乐意与他以诚相见，心灵相通。 此际，刘远之满脸都是羞怯之色，处境显得异常尴尬，混世魔王的本来面目几乎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真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痛悲感。 明人不知道，他之所以从C师机关办公室调到这即将奔赴血火屠场的步兵连来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 一方面他是为了玩弄曲线调动的鬼把戏，简单的说就是跑到英雄连队里来忽悠一阵子，镀镀金，捞取一大笔升迁的资本。 另一方面则是要同那个胸有城府的岳政委达成一笔肮脏交易，因为五年前他躲在死人堆里装死卖活还能瞒天过海，名正言顺成为赫赫有名的一级战斗英雄，当时在军政治部工作的岳政委就是捧他一步登天的幕后推手之一。 只是小子太争气了，除了会玩两手投机钻营，趋炎附势的花招外，别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当初他家老爷子和岳政委不知费了多大力气，走了多少后门，硬是想把他保送到石家庄步校去插科打诨三年，出来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借助于盘根错节的关系青云直上。可是这小子提干后在连长的位子上玩忽职守不说，还闹出了不少性丑闻，尽管他家老爷子千方百计的遮掩，可还是被军区首长闻到了那么一丁点风声。就算军区首长没有抓到这小子的那些无耻勾当的把柄，但鉴于他在实际工作中不良表现，便拿掉了保送他上军校的资格。 而此番这小子在师机关呆得时间太长，腻味了，便做起了到军部机关蹲办公室的黄梁美梦，于是再次打起走后门，跑关系的妙主意，再次找上了当年捧他上位的那个最大的幕后推手(也是五年前和现今正处心积虑的要置邓飞龙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真正主谋)玩起了曲线调动的鬼把戏。 然而，在这南疆战事如火如荼的岁月里，一个师机关的宣传干事要想坐火箭似的跃升到军区机关里去，没有一点点骄人的战绩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于是那个幕后推手就安排他到一线作战部队来镀金，可在C师里翻来覆去都找不出一个方便他捞取政治资本的位置来，A师B团一营七连指导员这个位子正好是个空缺，因此那个幕后推手便暗中指使A师政委岳少奇(就是当年捧刘远之一步登天的经办人)假借工作需要的名义把刘远之从C师要到A师来。 刘远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到硬骨头七连走马上任。纵然他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差劲能得到冯志超的忍耐和体谅，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在眼光挑剔的邓飞龙和嫉恶如仇的张剑平心目中已经是臭****一堆，甚至在战士们的心中，他也是个十足的冒牌货。 咬了咬厚嘴唇，黑脸膛上浮露出忧虑的意蕴，冯志超转头朝邓飞龙喊道:“副连长有什么要强调的没有“ 会意的点了点头，邓飞龙昂首阔步的跨到队列前面，神情庄肃的向一百二十余名威风凛凛的虎贲男儿瞥视了一眼，但觉他们还是缺乏一种暴戾和杀气。 既满意也很忧愁，邓飞龙郑重其事地道:“刚才冯连长已经讲得够多的了，我也就不在罗嗦了，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尽早说出来。只要你们的问题很合理，我以人格担保，如果我姓邓的这次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就一定会尽力帮你们解决。“ 斩钉截铁的话刚刚脱出嘴巴，他的一双锐利眼睛就像两把电炬似的一连从排头到排尾扫了好几遍。极短的光景里，他已然发现有两个神色忧戚而凄惶的战士嘴角在轻微的蠕动着。其中一个在此前跟他打过一回照面，算混了眼熟。 习惯的抿了抿嘴唇，邓飞龙高声喊道:“陈广锐，出列。“ “到。“陈广锐愕怔了一下，连忙答应一声，越众而出。 “你什么话就请现在告诉我，我和连长会尽力帮你解决的。“邓飞龙虽跟这可怜巴巴的农村娃有过一面之缘，但对这个来自于沂蒙老区穷小子的印象却是过目不忘，明白这娃子肯定有很大的难言之隐想要说出来。 “报告副连长，俺…“陈广锐嗫嚅了一声，神情一下子就骤变得沮丧起来，萎靡的低下了头。 “兄弟，我知道你家庭有困难，你尽管说出来，我和连长会尽力帮你解决，我说了，只要我邓某人这一仗打下来能全身而退，就是天大的困难我也会竭尽全力的帮忙弟兄解决，我保证。“邓飞龙有种悲天悯人，一诺千金的任侠心肠。 “那…那俺可就说了…“陈广锐怯生生的瞅了瞅冯志超，接着又怵惕的留意着邓飞龙的面色变化，鼓足了勇气问道:“副连长…俺一直想弄明白…万一…万一俺光荣了的话…倒底能…能给俺爹娘多少钱“ 说完，陈广锐便一脸惶悚和羞怯的低下头去，生怕惹得这些领导雷霆动怒了，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微微一怔，邓飞龙凭直觉体察到这娃子这么看重阵亡抚恤金的数额，家境必定困难得异乎寻常。想想自己的穷奢极侈，便愧悔得不好意思开口了，转过脸去对冯志超道:“老冯，还是你来回答一下你这小老乡吧。“ 脸色微微一变，冯志超舔了舔嘴唇，清了清嗓子，大声回道:“兄弟，你听好了，五百元人民币。“ “啥五百块，真的吗“陈广锐忽地抬起头来，脸上刷的溢满了惊喜的笑容。 “听清楚了吗兄弟。“邓飞龙和颜悦色的问。 “报告连长…副…连长，听…俺…听…听清楚了。“陈广锐是兴奋加激动，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好，入列。“邓飞龙内心里陡然荡漾起一阵悸动，他望着陈广锐那乐不开支的样儿又瞅了瞅自己的这双手，暗想:五百块钱只够自己三个月的开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像拣了一箱金子似的乐翻了天，看来这小子家里已经穷困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恻然叹息一声，邓飞龙看到陈广锐一边跑步入列，一边欣辛的念叨着:“五百块，太好了，俺爹累死累活的忙上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嘿嘿嘿…“ 此际，木讷在一旁的刘远之斜眼盯着陈广锐，眼神里饱含鄙意和耻笑。 一股极其强烈的恻隐之心正在邓飞龙心中冉冉升起，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陈广锐有种甘愿用自个儿的血rou身躯来换取抚恤金，力求贫困至极的家境能有一线生机的意思。 “你，出列。“邓飞龙急敛心神，正色的指着队列里的另一名脸色悲凄的战士喊着。 “你有什么话要说“邓飞龙开门见山的问。 “副连长，如果我光荣了的话，你能不能让公社里给我家一头大耕牛“战士单刀直入的回答。 邓飞龙在暗里佩服这个战士够爽快，够直接的同时，信誓旦旦地道:“没问题，如果邓某人和冯连长不死的话，这事就包在我俩身上，你只管放心杀敌好了。“ 战士信服的点了点头，脸色忽地变得惨怛无比，凄切道:“还有一件事想求副连长帮忙。“ “尽管说。“邓飞龙显出了一派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豪侠风范。 怔忡了一下，战士指了指身上的绿军装，声音颤悠悠地道:“到时候还请副连长把我这身衣裳寄回家去，我弟弟一年四季都没有一件能不露rou的衣裳穿，连上山砍柴和放牛都是光着脚板去的。“ 这话就像一讥闷棍重重敲打在人们心坎上，七连的将士至少有超过一半人脸上凄然变色，看得出那些来自穷困农村的弟兄肯定有跟 这位战士相同的凄苦境遇，而那些出身于城镇的弟兄则根本无法和不敢去想象偏远农村那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 心痛得无法呼吸，邓飞龙怔愣一下，开诚布公地道:“兄弟你听着，只要我邓某不死的话，我保证让你弟弟能有一件遮体的衣服穿，不会光着脚板去砍柴和放牛。“ 战士满心欢喜的笑了，邓飞龙悄然的瞅了一眼身旁的冯志超，只见冯连长神色凄怆而悲辛，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