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孤帆远影
第四十二章孤帆远影 一切不过朝暮之间,却是千变万化。 沐歆宁不知道司空玄夜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崖底。一晃神,她就已经抱着南宫璟了,那么自然而然,又是那么不可思议。 崖底有一条河,河水湍急。沐歆宁抱着南宫璟就坐在河边的岩石上。 沐逸辰说:好在崖底树枝繁盛,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不然怕是尸骨无存。 沐逸辰又说:找到他的时候,正好被河水冲击到这里。 而后又说些什么,沐歆宁再没有听清,她只觉得南宫璟应该会冷。被河水浸透的身子,又是入秋了,会很冷,故而将他抱得紧紧的。 其实,任她抱得再紧,南宫璟还是会冷的,他是撑不了多久的。沐歆宁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意面对。 心里觉得南宫璟要是死了,她也就死了,抱着他在这里坐上一辈子也不错。即使他再不能轻声呼唤她宁儿,即使他再不能睁开眼睛对着她温柔一笑,即使……可至少知道他就在她怀里,至少还能看见他的脸。 造就这一切结果的沐逸辰在旁看得苦涩,却也显得无能为力,默默地支开了秋彦等人,留给两人一方天地。 南宫璟的一张脸此时已经惨白得不能再白了,本就极为微弱的气息,却还要强忍一口气跟她说话。嘴角溢出丝丝血痕,一身淡紫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染得透彻。 沐歆宁看得阵阵如刀割。 “不怕。”靠在她的臂弯,南宫璟犹露笑意。 抚着他冰冷的脸颊,沐歆宁的声音发颤道:“怕,怕极了,真的怕极了。” 怕他离开她,怕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怕他一个人承担一切,而自己却像懦夫一般躲在他身后,看着他受伤,看着他难受,却一动不动。她还怕,还怕他说爱她不过是一场梦,怕他冷言冷语,怕他不屑一顾,怕他满腹柔肠转眼化成阴谋诡计,她怕极了。 沐歆宁说到最后时,咬字都不清了,两眼颤抖地盯着南宫璟。 前世,她的他身边的杀手,自以为爱他爱得深入骨髓,得到的不过是他冰冷的一瓶毒药,而转世重来,他一现身便贴上来说爱她,逃不过他的柔情似水,他的温情脉脉,竟也渐渐瞧瞧动心了。 一直以为一颗死去的心再无法复原,原来即便是喝下忘情水令她情爱全无,她仍然会对他心动。 当记忆恢复,心中的爱一涌而上时,她是感激的。 感激上苍让她想起了一切,感激上苍没有让她的生命似一口枯井般了无生趣,感激上苍给她的生命复上了一点颜色。 她觉得这是爱,爱得深沉,爱得真心。所以她信他,她是可以容忍他处处隐瞒她,一句一句地说为了她。可是当前世的记忆蜂拥而至时,她又举足无措了,想起的全是他的坏,倒想不起他对她的好。指不定她不说“信任对你来说是件奢侈品”那句话,他也许就不会分了神,叫凶手有机可乘。 曾经有人告诉她,先爱上的终究要多受一份伤。她不知道原来当她无法承受这份伤时,她就要失去他。 其实她是没懂过他,所以怕了。 沐歆宁是强忍着泪水的,却不经意地夺框而出。因两只手抱着他,没法腾出来擦拭。 “别哭。”看到她流泪,南宫璟想抬起手来为她拭去眼泪,却终归没有抬上来。明明连说话都吃力,却还是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淡淡道:“别哭,你别哭,我没什么的,区区一掌要不了我的命的。” 看着南宫璟的眼睛,泪眼却不争气地落在他的脸颊上:“你还要一直强忍着吗?方才司空玄夜也受了一掌,却也吐了不少血,你倒是不正不偏地挨了一掌,未必比他轻多少,那么多的血,都去哪了?你还要把它们吞下去吗?在我面前,你装什么硬气,我又不会笑话你。” 突然的身体一僵,感觉南宫璟就要闭上双眼了,沐歆宁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再努力抓住一点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那一霎那,仿佛恒古一样绵长。 只见南宫璟喘着气道:“你会忘了我吗?宁儿,你要是忘了我,就和司空玄夜在一起吧,我看得出他对你的真心。” 不知为何他要说这般话,沐歆宁靠近他的耳边,像把他搂得更紧些,却发觉他的整张脸已经如冰水般。 算上前世,她与他相爱不过个把月,最亲的也不过是那天她醒来之时那几分亲密。 沐歆宁好似不甘心般,低下头猛地咬住他的嘴唇,全顾不得他身体那微微的一震。 舌头顶开齿关,探入口中的瞬间,沐歆宁俨然感觉到一股腥热的东西正沿着他俩交合的缝隙蜿蜒流淌。再看时,他的一双眼睛黑得越发深沉。 “不准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沐歆宁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个人,你逃不掉的。” “宁儿……”南宫璟突的一阵猛咳,大口大口地血从他嘴里不断流淌而出。 躺在她的臂弯,他显然再无力气动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宁儿”,生怕忘记一般地叫着。 “宁儿,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想护着你,前世今生,我都只想护着你。” “宁儿,其实我一直像带你去浪迹天涯的,那天,你并没有听错。” “宁儿,你还是忘记我罢,忘记了,就不会难过了。” “宁儿……” 南宫璟嘴角微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再也没有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在这世上,这是他最后跟她说的三句话。 沐歆宁怔怔地看着他,好久,好久,才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着嘴角的血丝。 “不要睡,这会冷的,你最怕冷了。”靠近他的耳朵,沐歆宁低语道,“你起来,你起来啊。” “我不要忘了你。你既然要离开我,当初还来招惹我做甚。 你从来都只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可曾考虑过我?你说护着,却总是伤了我。 你醒过来,醒过啊。”抱着南宫璟沉下去的身体,沐歆宁几成大吼。“我知道你口是心非,你是不愿意我忘记你的对不对,好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就不忘记你,不然,我就把你忘的干干净净,忘得彻彻底底,忘得一点不剩……”声音慢慢地沉下去,复又低低响起,“把你忘得一点不剩……” “宁儿,让他就此沉睡吧……” 沐歆宁脑中空空的,恍一睁开眼,却见沐逸辰出现在眼前,茫茫的天空下起了朦胧之雪。
还不到入冬,许是上苍的怜悯吧。 “琉璃殿的石室,他曾说过,能令人永垂不朽,将他置于那吧。”他口气沉重道。 看着沐逸辰,她竟恨不起来,嗓子发涩,再也道不出什么来,任由沐逸辰带走他的尸体。 一路上踉踉跄跄地走着,没有了追兵,没有了暗杀,静寂得不能再静寂。 记忆恍恍惚惚回到前世。 那是南宫世良莫名疏远她的几天后,据探子说远在城外的山谷中,有一名江湖尊称药中之王的人,无论是在医术还是在毒功上,绝对是登峰造极。 他要她去找那药中之王。 不知的怜悯她还是照顾她,这算得上是最近以来出的最为轻松无风险的任务吧。 她冷冷地笑了接下了任务。 他说:“我只信你一个。”又说:“你是我最后的依靠。” 每次临前,南宫世良都会这么说,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提来了一瓶酒,说叫醉生梦死,她只觉得伤情得再不得,一把抓起,往死里灌。 朦朦胧胧昏昏欲睡之时,仿佛有人在一遍又一遍地轻吻着她的唇,想推开,却发觉四肢无力,耳边似有似无地有人在说话:“等你回来,我们重新来过吧。” 再醒来时,身边早无了人影。 她越发地觉得可笑,那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之后,仿佛过了一个世际般,她依稀记得她应当是爱他的,却怎么也爱不起来了,直到一瓶毒药摆在她的面前。 回到琉璃殿时,果然,无痕如南宫璟所言般,奇迹般地生还了。 他披头散发地赶到南宫璟身边,见他早已气绝多时,扑通就跪了下去,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沐歆宁一颗干成枯叶的心此时才稍有些知觉,反应了过来,觉得他大概有法子救他,他不也被她击成重伤,五脏六腑尽废吗,不也还站在他眼前? 只要还能让再开口叫她“宁儿”,莫说其他,就算要了她这条命也行。 话还没开口,无痕好似看透了她的看法,沉重地摇了摇头。移步地一冰棺前,道:“这副冰棺乃是千年寒冰所制,他在里面,可保永不腐朽。” 听他这么说,沐歆宁知道是彻底没希望了。 最后再一次抱起他的身体,亲遍了他的眉毛眼睛脸颊鼻梁,再移向他的嘴唇,心中依旧存放了极荒唐极卑微的念头。 可痴念终归是痴念,盖上冰棺,沐歆宁瞬间杀气凛然:“我说过,谁若伤了,我必让整个天下陪葬。” 森严的杀气盘旋在她的身上,妖艳的惊人。在场所有人齐齐一震,之余,浮生也沉了脸,正色道:“好,从前是陌篱助我,今日,也当是我还他。 无痕,想个法子,染我一头黑发,从今往后,我还是南宫璟。无论是谁,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一时好似踏着修罗地狱来的血腥杀气,刹那间弥漫了整个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