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狮心不死绝境生
那五大红衣蝠卫见他气势如虹,慨然赴死的神态,不禁气为之夺,饶是对罗芳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霎时也不敢动手。 罗芳林嫣然一笑,镇定自若,返身回马车中,抱出那尤儿来。东采英怒气愈烈,喝道:“你想要拿这小娃娃做挡箭牌么?” 罗芳林叹道:“你可想知道我与谁生下尤儿来?” 尤儿也道:“母后,你不曾告诉我爹爹是谁?可是河光萧叔叔,还是玉丽颜叔叔?” 东采英心里骂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贱·人!养了这许多男·宠,她怎会变得如此荒·yin无度?” 罗芳林叹道:“你的爹爹,是这位东伯伯一生最好的朋友,东伯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辜负你爹爹呢。” 刹那之间,东采英只觉天塌地陷,腿脚发软,他道:“你....你说什么?那人是谁?是谁?” 罗芳林笑道:“你心里最清楚啦,非要我说出来么?当年你我远征巢国,我遇上了你那位雪中送炭,英俊风流的军师,他比你可温柔体贴多了。咱俩在巢国的龙凤殿上春·宵一宿,不曾停歇,做尽你想不到的美事,随后便有了尤儿。” 东采英此生唯一的知己便是盘蜒,当真如亲兄弟一般,张千峰虽是义兄,交情也好,但远不能与盘蜒相比,他得知真相,心下悲痛有如潮水般涌出,登时浇灭豪情怒气,大叫道:“你骗人!你骗人!”声音发颤,椎心泣血。 罗芳林摇头道:“我没骗你,若非他传信给血云,说要赶往百神教那宝杖扬威大会,血云如何能算到你也会去?他二人早就合计好了。” 尤儿奇道:“军师是谁?娘,我爹爹到底是谁?你为何不把话说明白了?” 东采英连受挫折,如何还能承受得住?霎时万念俱灰:“原来我这好兄弟,大恩人,引我与芳林相遇,助我位极人臣的盘蜒,最终要夺走我的一切?好,好,他若在此,我...我便和他拼了。但他却不在....我活着唯有受苦,你要我性命,我便给你们罢了。” 罗芳林对东采英性子了如指掌,见他这般模样,轻轻一动,掌心已贴住东采英丹田,运她鸿源真气,将他体内功力源源不绝吸入自己经脉。东采英无意中想要抗拒,但他神功全系心脉,士气一丧,功力不存。突然间,他内力耗尽,七窍鲜血狂涌,心脏骤然停下,罗芳林左手探他鼻息、心跳,知他已死。 那奉图道:“娘娘,可要防此人诈死,将他脑袋割了?” 罗芳林道:“他并非万鬼万仙,也非尔等鬼人,岂能有死而复生之能?何况我已尽得他真气,他哪儿还有余力运龟息功呢?” 突然间,头顶隆隆几声,大块冰雪砸落,不偏不倚,正中东采英身躯。这山道又塌了一片,东采英尸体被裹在雪中,一齐坠落深谷。 罗芳林哈哈笑道:“巧了,接二连三有雪崩捣乱,这叫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打算再迟些动手,可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让他与那几位师父葬在一块儿吧。” 又有一蝠卫道:“血云相国又该怎么办?” 罗芳林叹道:“别理他了,他死不了。他害我险些被灾难所伤,我正要罚他,便让他在雪里埋上几天,总会追上我的。” 众蝠卫不复多言,罗芳林见山石不稳,不敢多留,让蝠卫驾马车速速离去。那蝠卫在马车前吊一明灯,一行人冲破风雪,在黑夜中远行,那一盏灯光宛如孤星,久久不灭。 盘蜒见打斗停了,便飞身下了山崖,来到山道上,张望一会儿,再行攀下,不多时来到山中一石洞里头。洞内有火堆熊熊燃烧,橙光之中,见血云端坐,身旁有东采英与他那三位家将。 盘蜒问道:“都还活着么?” 血云点头道:“还活着,狮心炼化,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奇功。” 盘蜒笑道:“我离玄鼓城之前,曾让将军服食我给的丹药,还好他听话,这些时日不曾断绝。否则真被皇后娘娘吸尽气力,连内丹中的真气也半点不存。” 血云道:“如今他体内真气得罗芳林鸿源真气淬炼,更加精纯,潜能不断激发,几年之后,武功定更胜往昔,这才是炼化挪移的精髓所在,连荼邪都未能尽数参悟。但他如今恨透了你我,若找上门来,该如何打发?” 盘蜒道:“这叫堵不如疏,不破不立。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那三位家将本就伤重,又被血云点中xue道,昏迷不醒,而东采英更是中了盘蜒的毒剂。那毒性等闲并不发作,唯有东采英内力衰竭时才生效,一举令他假死过去。他虽非真的断气,可毕竟心停息止,身子损伤极大,非得昏迷上十天十夜,方能解毒。 血云一抬手,一丛影子飘出,化作大担架。盘蜒以幻灵内力变做绳索,将四人绑在上头。两人等到天明时分,出了洞窟,一齐施展功力,从冰雪悬崖向上爬,回到路上,再向南行。 二人只走夜路,不行官道,又时时占卜,以防遇上外人,再不停运功维系四人性命。渐渐的走出雪山,闯过沙漠,眼中终于见到绿林青山。 如此匆匆走了一个月时光,来到幽青山上,盘蜒依照当天与荼邪约定,点燃那神坛火焰。再等候片刻,只见一老者远远飞来,他白发苍苍,但英气逼人,威势宛如千军万马,正是荼邪前来赴约。 荼邪见到盘蜒,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正要招呼,但又看见东采英等四人。那三大家将是随他女儿一道前往蛇伯的家臣,他如何不认得?而他眼力敏锐,一望便知四人皆要xue受制,性命垂危。 盘蜒拱手道:“老前辈,我来见你了。” 荼邪看了血云一眼,冷冷道:“这人是你兄弟么?”指了指他外孙等人,又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也不隐瞒,便将罗芳林加害东采英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连他自己与血云种种布置也讲得明明白白,只略去自己与罗芳林生下孩儿之事。荼邪听得愈发惊怒,在东采英胸口一按,真气所及,果然惊觉他一身强盛内力荡然无存。 荼邪虎目生光,瞪视盘蜒、血云,盘蜒道:“我二人如此行事,乃是为了将军着想。他深陷朝政泥潭,犯下大错,迟早要遭遇祸乱,稍有不慎,便是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累及无辜。说不得,唯有果断行事,提前设法救将军一救。” 荼邪道:“所以你便挑拨我孙媳妇儿杀我孙儿?更夺了他一辈子苦练的内力?”他胸中有隆隆雷声,极为响亮,神色有如凶虎,若盘蜒稍答错话,他立时便动手杀人。 盘蜒道:“前辈曾答应晚辈:‘只要你不伤我孙儿、曾孙儿、孙媳妇儿性命,不害他肢体不全、脑子不清,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究。’不知前辈可曾记得?” 荼邪仰天大笑,说道:“老头子说话不是放屁,好,我便饶过你了!”他那“了”字一说完,身形一晃,天上一巨树般的铁拳砸向血云。血云早有防备,身上黑光如龙,朝那铁拳一顶。砰地一声,他被荼邪打飞出去。 荼邪微微一晃,心头一凛:“此人武功仅比老子稍弱,如与盘蜒联手,老子怕还要吃亏。”盘蜒武功变强,血云自然而然便随他精进,此时又比魔猎时长进不少。但荼邪生性最是护短,此刻愤怒已极,豁出性命,也要替孙儿报仇。他左手捏起,便要使出杀手锏来。 血云如踩黑烟,缓缓落地,说道:“气力不除,痛苦不忍,太平度日,心虽炼而不纯。心若纯,气若消,方可挪移潜能,炼化狮心。” 荼邪吃了一惊,心想:“此乃狮心炼化口诀中最高深的法诀,我苦思多年,仅初窥门径,他是如何得知?”他大大咧咧的,稀里糊涂度日,多年不用,早就将这口诀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经血云一提起,猛然想了起来。 他拍着脑门,“啊”地一声,俯身将耳朵贴在东采英胸口,只觉他心跳幽远沉重,响声宛如狮吼,正是荼邪梦寐以求、苦练不得的纯粹狮心。荼邪喜出望外,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回笑声中却满是欢喜,他道:“好小子,算你造化。我荼邪的孙子,将来比我这外公要出息。”
血云道:“老前辈仍要杀我么?” 荼邪笑道:“好一个不破不立。我这孙儿沉迷官场,前呼后拥的,我着实瞧着难受,如今被人赶了出来,倒也正好。”但转眼脸色一沉,说道:“我这就杀往京城,将那歹毒婆娘脑袋拧下来。” 盘蜒道:“老前辈万万三思,前辈虽神功盖世,但罗芳林武艺也极为了得。她贵为天子,手下高手无数,仅比万鬼、万仙稍逊。老前辈不明敌情,此去颇为凶险。” 荼邪道:“你当老子是傻的么?自然是偷偷摸摸的潜入宫中下手了?” 血云冷笑道:“就算你真杀得了皇后娘娘,朝中变乱一生,你那两个孙儿可定活不成了。” 荼邪嚷道:“我将那两人也带了走,谁能拦住我?” 血云又道:“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强,万鬼不敢轻举妄动,诸侯皆臣服皇后娘娘。你一杀她,诸侯闹得闹,反的反,万鬼派大军袭来,无数百姓都要遭殃。老前辈徒然快意恩仇,难道便不顾大局了么?” 荼邪终究是当世豪侠,并非毛毛躁躁、不计后果的莽撞少年。他沉吟片刻,长叹一声,说道:“惹不起,我难道还躲不起么?” 盘蜒问道:“老前辈要离开此处?” 荼邪盯着他道:“罗芳林那婆娘知我住处,我虽然不惧,但终究极为麻烦。偏偏你二人又不让我杀她。你们带我孙儿老友来找我,不就是让我卷铺盖走人么?” 血云笑了起来,说道:“前辈心思粗中有细,令人好生佩服。我定劝阻皇后娘娘,让她好好对待东将军如今妻子,衣食决计无亏。” 荼邪闭目片刻,面露恼怒,说道:“说完屁话,你们还不快滚了?”他虽知外孙因祸得福,但却不喜此二人阴谋诡计,更不想让此二人得知自己行踪,故而出言驱逐。 盘蜒、血云了却心事,早不想多留,又一齐行礼,就此辞行。 两人离了幽青山,盘蜒忽然问道:“血云,你...你可知我为何要陷害将军?” 血云笑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盘蜒道:“我只觉得卦象如此,便随手做了,全想不到这般作为又何苦来哉?平白无故的留下一极大隐患。” 血云身躯燃起黑火,面目已瞧不真切,但双眼闪着红光,他道:“你当初为何在书册上留下名字?” 盘蜒道:“我....我委实不知,也是...随手而为。” 血云冷冷道:“因为你仍在做梦,你见过那些神功,你在梦中与真仙打过交道。你觉得这世道空空荡荡,太过无聊,故而你多管闲事,要让它们一一在人间重现。” 盘蜒低声道:“是么?原来是这样?原来只不过是兴之所至。”他声音软弱,却又有几分窃喜,仿佛逃过责骂的孩童一般。 血云嗤笑起来,说道:“你想的挺美,但或许终将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其余人定然不成,唯有我是你的心血,你的杰作,你的依靠。” 盘蜒心想:“你也是我的灾祸,我的心魔,我的罪孽。” 血云道:“我察觉到你心中念头,你怕极了那斗神,却又恨透了他。这下可好,我与你一般心思,但咱俩还远远敌不过他,阎王中只怕也无人是他对手。可你喜欢竹篮打水,我喜欢水中捞月,你我都穷极无聊,行事乱七八糟,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俩有了活计,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盘蜒只觉前路艰险,不愿想象,悲叹一声,转过身,迈步行向远方。血云则神色冷漠,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飘上云中,就此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