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细作(1)
“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何必呢?”雪瑶心里虽慌,却强扭出一个表面的笑,“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到这个时候,再凌厉傲然的人,也不敢贸然逞能。 又或者,只是牵扯到那个人的时候,她才如此肆无忌惮,不计后果。 “这,”两个刽子手犹豫片刻,美人既有所求,又不过分,自然也就应允了,向那几个來时的侍卫招呼道,“兄弟们都先回去,进了这地牢,不怕她不说实话。” “也好。”侍卫们应声出去。 不大的刑房里,三个人,依旧不宽敞,雪瑶进前一步,衣袖里露出两根金钗,“两位大哥不容易,请笑纳。”说着,直把那金钗往他们手里送,“其实,二位辛苦一辈子,为的,不也就是衣暖食饱,富贵满堂吗。只要我有机会翻身,二位的后半辈子,必定高枕无忧。”这样的漂亮话,雪瑶说起來得心应手。 不过那些所谓的保证,她拿什么來保证,自然只是水月镜花。 可生身荣辱,性命攸关,她又怎么顾得上许多。就是平日里,这样的话说了,究竟有沒有保证,大概也凭她一时心情。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当差的,吃的就是这碗饭。富贵自然想,那也总不能把命丢了。这钗,咱们就收下了,反正姑娘日后也用不着了。”说着,他们一人分得一支钗,继而又道,“该交代什么,姑娘赶快的。不然,咱们就真不客气了。” 雪瑶看着那两个狰狞的刽子手,什么人啊,收了好处,还要给她颜色。 可惜她利器已失,面前这两人五大三粗,真打起來,以一敌数,她未必是对手。 她沉默了,一时间,既感慨自己生來就是个沒爹的野孩子,为了找爹,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却受到这样的欺辱;另外,便是后悔当初沒有对师父软磨硬泡,沒有习得唐门内功,要是内外兼修,现如今,也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那两人见她沒有招供的意思,其中一个,拽着她向身后的铁架走去。 “放开我,放手!”不,不可以,她唐雪瑶怎可以受这样的屈辱!雪瑶挣扎着。只是,沒有了唐门针,沒有了剜目指,这样窄小的房间中,面对两个手执刑具的高大男子,她,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可纵使柔弱,纵使无望,能反抗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两指弯曲,力凝指间,对着其中一个刽子手,她发力而去。 指尖尚未接触到那人眼目,身后一阵剧痛,雪瑶的身子,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向地上倒去。 “哼,死到临头了,还玩这种把戏,自不量力!”身后重击她的那个刽子手,不屑地说着。 “小丫头,还小看你了。”刚才她正要偷袭那人,自然不会放过她,手上已拿了冒着“嘶嘶”白烟的红烙铁。未将她绑上铁架,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重摔在地上的雪瑶,察觉到危险的迫近,顾不上臂肘上的擦伤,连忙转过身來,正看见的,便是那热气腾腾的红烙铁。普通一块铁板,原來,是可以用來伤人夺命的。 “别过來,别过來啊,”看着那白烟一寸寸靠近,雪瑶真的慌了,本就跌坐在地上的她,不停向后退着,却发现,已无路可退。“我告诉你们,我认识你们王爷的。。”那刽子手看着她,眼里只有荒谬的笑。“我真的认识他,万一有一天我翻身了,我帮你们多多美言啊。”雪瑶心急如焚,她强迫自己镇定下來,可那慌张,那凌乱,不言而喻。 “哼,小美人,这监牢里,谁不认识王爷。莫说你认识王爷,就算你和王爷睡过,染上政治,也是死路一条。”似乎是觉得她傻得可怜,那人在她面前停了停。 “就是,咱们王爷是什么人,女人多的是,漂亮女人更不缺。看见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了吗。。”另一人指着不远处刑架上衣衫凌乱,大概已皮开rou绽的女子,继续说笑话一般,“听说啊,那姑娘被抓來之前,还跟王爷你依我侬呢。刚來那天,那也是楚楚动人,现在,全毁了。谁让她是个细作呢。王爷最不能容的就是细作,尤其是女细作。” 雪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女子仿佛已沒有任何生机,任人抽打着,只剩那飘摇的红衣,直直垂下。 原來,在地牢,在王府,在他慕容谦眼里,女子的性命,是这样不值一钱。 而她,在得知他可能遇刺的情况下,竟然还放弃逃走的大好时机,不顾一切地去找他。 一个不该爱的人,动了心,有了情,换來的,当真是万劫不复。 明知他的风流,明知他的无情,她还是步步沉沦,方才,竟然还期许着抬出他來压他们,她也许就沒事了。 可就连小小的狱卒都知道,女人,他随时可以有,又谁都不在乎。 弥痛蔓延,扼杀着根根神经,似乎已超过了恐惧无助。 “不就是一纸供词吗?我写。”彻底的绝望感在心底泛滥,既然结果都是一样,她又何必做无畏的挣扎。 人人都有所畏惧,即使自以为无畏的人,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逃不过软弱。 两个刽子手见她就范,也沒有再迫她,而是将她带到了另一个房室里,把纸和笔丢给她,牢门一锁,便先离开了。 幽暗的牢间,昏黄烛火一盏,摇摇曳曳,仿佛一阵风吹过,就只剩下漆黑一片,不见众生。可纵使烛光不灭,地牢如斯,残忍至此,看到的,不过是魔间地狱。 拿起那支笔,潮湿温凉,是血的气息。來这里招供的,大概都是熬不住刑罚,不得已供出幕后主使吧。威逼利诱,屈打成招,沒想到,表面峥嵘秀丽的镇北王府,竟然也有这般阴暗无光的地方。 可他们至少还有个主使同谋,她呢,根本沒人指使她啊!若说硬要写个经过,岂不是要把十九哥,罗太医他们都牵连进來了? 不行,飞蛾扑火,作茧自缚,都是她自己的事,又怎能连累至亲好友。 手上拿着笔,却不知道有何以书。反正她说的,他都不会信的。写下來,一条条死罪,直接板上钉钉吗? 除了害怕那惨绝人寰的折磨,她不更甘心,还沒有找到爹,还沒能还娘一个公道,还沒有阅尽世间繁华,难道就这样殒身? 雪瑶的心,沉痛忧郁。年轻的生命,多少想做未及的事,她怎能就这样放手。 咬破了手指,血珠一滴滴渗出,在那有些昏黄的纸上,一笔一画,以己之血,为谁留书。 “雪瑶身陷,悔不当初,望莲公主出手相救,此恩此情,有生必报。” 写下这一行鲜红的血字,轻轻折起。重新拿起那支墨笔,审视那张空白的供状,雪瑶思量着,提笔而书。 已写了供词的人,大概也就沒什么利用价值了。那些人便将她带进随便一间牢房中,不再理会。 阴湿的地牢里,时不时窜出一两只老鼠,这样的日子,阴沉灰暗,沒有了日和夜的区别,雪瑶也不知过了多久。 牢门突然打开,之前看到的那红衣女子被扔了进來。她浑身是血,脸上,身上,处处皆是鞭痕烫伤。她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却仍有鲜血从嘴角溢出。灰暗阴冷的地牢里,一看之下,不禁毛骨悚然。 雪瑶缩在墙角一处,双臂抱膝,别着头,却又时而忍不住看过去。毕竟,自从进了这地牢,接触的只是那些狰狞的刽子手,现在,也算有个同病相怜的人。纵使是有些恐怖,雪瑶还是缓缓靠了过去。 “姑娘?姑娘?”雪瑶轻轻唤了她两声。 “咳咳,”那红衣女子只是咳着,声音模糊不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样一个有今朝沒明日的地牢里,雪瑶动了慈悲之心。她过去扶起那女子,轻拍她的背。 “咳咳,”那女子又咳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眸,看了雪瑶一眼,轻叹一声,“又是一个等死的。” 虽然雪瑶本就知道生还无望,可又一次被提醒,仍觉心肺俱沉,强提着精神,问那女子道,“不知姑娘为何执意不说?” 在雪瑶眼里,除去外在荣华,最重要的,莫过于己身的尊严,不过写份供状而已,反正总要一死,又何必坚持。 “我若说了,我爱的人,便会有大麻烦的。所以,我宁愿折辱至死。”那红衣女子衣衫凌乱,面颊染血,眼眸里却放着是坚毅的光芒。 “可你此时在这里受尽折磨,他怎么还不來救你?这样的人,值得吗?”雪瑶不解,同时也为她不平。 “他不会來的,就算我死,他也不会來的。他是高官,我是名妓,他并不爱我。我们之间本來就只能利用,只能错过。是我自己太傻。沒有值不值得,只有爱与不爱。”透过伤痕累累的面容,这女子惊世容颜,似乎依稀可见。她在惋惜,却也露出些许幸福。 “看來这世间情爱,还真是害人的毒药。”雪瑶苦笑一声,“呵,而深受其蛊的,永远都是我们女人。”看着她,想想自己,感叹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