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毒心
众侍卫的簇拥下,韩平治快步走來,“怎么回事?”见到血泊中的雪瑶,他眉头紧锁,开口问道。 “公主从马车上摔下來,贵妃娘娘也在边上。”谢秋颜连忙应着,话中有话,不挑自明。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來!”韩平治急躁地吩咐身边内监。 “是。”那内监应了,紧忙小跑着赶向后边车队。 片刻功夫,白衣胜雪的罗阳,神色匆匆,赶到韩平治面前,望一眼雪瑶,还是先跪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快去看公主。”韩平治挥手示意。 罗阳起身來到雪瑶身侧,白皙的公子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原本舒展无痕的眉头愈发凝重。“公主情况不太好,微臣需要一辆马车,立即为公主诊治。” “就那辆吧,让淑妃下來。”韩平治随手一指,颇有不放心地,向罗阳道,“朕还要去皇陵祭祖,吉时耽误不得。公主就交给你了。” “微臣遵旨。请陛下放心。” “嗯。”韩平治点头示意,转身向前赶去。 本想和谢秋颜合力扶雪瑶上车,奈何雪瑶已不省人事。一瞬犹豫,罗阳从满地的血泊中抱起了她。俏美之颜如洁花秋月,不见一丝血色,她依旧神色痛楚,**之声却渺弱许多。这一眼看向怀里的人儿,心上,不觉一颤。 将雪瑶抱进车内,衣袖里拿了一小瓶药,取了一颗,放入她的丹唇,同时使她卧躺于车内软席,掩上帘幔,罗阳向谢秋颜道,“快去打热水來。” 服下丹药,雪瑶果然脸色好些,只是衣裙上,鲜血的颜色,仍是触目惊心。 忙进忙出一会儿,只看清亮的水染为澈红的血,一盆接一盆。 过去不知多久,艳阳更盛,依偎的人儿也渐渐苏醒,带着些许迷蒙,雪瑶仍握着罗阳的衣襟,婉音轻柔欲碎,“本宫怎会流了怎么多血?” 罗阳看着她,不忍的神色流连于眉间,“公主流产了。” “什么?”雪瑶一惊,不可置信。“你是说,本宫之前有了孩子?”虚弱地倚着冰凉的车壁,她下意识探向自己的小腹,纤腰平扁。不久之前,这里,竟有个期许着人间曙光的小生命? “已经三个多月了。是微臣无能。”罗阳一阵自责,俯身扣拜。 “呵。。”雪瑶泛起一丝苦笑,怎么会这样,她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从未思及为人父母一事,可一个活生生的自己的孩子,就这般真切地消失了,带着刻骨铭心的抽离,永远不会回來了。 而这一切的真凶,就是她的谋算,她的狠毒,还有她的报复。 上天,真是能跟她开玩笑。 “请公主宽心,微臣告退。”轻淡的声音,恭敬的言语,罗阳的目光,停在她执着不放的手上。。她紧握着他的衣襟,似是羁绊的最后依靠。 “嗯,”强聚起涣散的心神,意识到自己的逾越,雪瑶即时松开他的衣襟,捋过鬓角散丝,就要看他离去,又突然想起一事,“等等。。” 急切的呼唤下,他生生停住将离的身形,回身,依旧跪坐,温淡恬雅,“不知公主何事?” 眉间痛苦的褶皱尚不曾抚平,她已下定很大决心,“罗太医,请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个孩子的存在。此外,还请对皇上言明,本宫身体受创,需请方士做法消弭。” “这。。” 为人处世,诚字为重;可尊重病者意愿,也是仁医之德,一时间,他有些犹豫。 “本宫不仅是南楚的公主,也是北翎的王妃,这个孩子的夭折会牵涉两国安定。”言语中,情真意切,深明大义,为国为民之意,昭然若揭。勉力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她从勉力榻坐上离身,席地跪坐,与他平等相视。苍白的五指泛着冰冷,紧紧扣上他的臂腕,“罗阳,帮帮我。。” “公主。。”罗阳连忙扶她重新坐好,“公主放心,罗阳照办就是。请公主好生休息。”说罢,罗阳退了出來,叫來谢秋颜守着,自己则去写下药方,只待回去后便可煎药调理。 车厢内,血腥之气尚未褪去,那是生命的痕迹,缱绻着无缘经历的烟火人间。 雪瑶抱膝而坐,欲哭无泪,或者,她根本不知应哭些什么。自作自受罢了,不管是否亲自动手,很多人因她而死,而今,又加上了亲生骨rou。 世间是否真有因果报应一说? 日前,她还亲眼看着执迷不悟的周玉琴一尸两命,而今,她便要亲自品尝这骨rou分离的滋味。 悲欢轮流转,今日到己家。 可是孩子,真的无辜。 这是她和慕容谦的孩子,她该怎么和他交代?她为了复仇,牺牲了他们的孩子吗?即便不知情,她也始终是罪魁祸首,脱不开,逃不去。 方才,什么天下国家,什么北翎南楚,统统都是她的巧舌如簧。这个孩子不仅与世间无缘,还要彻底寂灭到不曾存在。所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不能面对,不能面对慕容谦,更不能面对自己那颗被复仇蒙蔽的心。 夕阳的余晖中,车轮再度转动,宫车沿着过往的轨迹前行。一个人的车厢里,不再有人打扰,绵柔的绒衣外套盖在身上,心里,抵不住几度春寒。 回到皇城时,已经是傍晚,抬头一眼,见得那轮孤月盘,犹自清亮,嘲笑人间。韩平治特地遣了轿子送她回去,只是一路匆匆,來不及说上一句慰问的话。 别院内,劳顿一天,经此巨变的雪瑶斜倚在床上,闭不上双眸。 “公主,喝药吧。罗太医送进來的,沒人知道。”谢秋颜将汤药放在床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公主为何不说出流产之事?单单从车上摔下來,恐怕不足以扳倒惠贵妃。” “这个孩子在意料之外,本宫沒想用他作文章。咱们不是本來就有后招吗。”接过药碗,冺上一口,苦味含在喉头,欲退还浓。 “可这是天赐良机啊,孩子已经沒了,一举扳倒惠贵妃正是时候,四小姐马上就可大仇得报。”谢秋颜锲而不舍地劝她。 天赐良机? 是啊,单单她一个被惠贵妃从车上推下來,轻轻一摔,无足轻重。如果能加上北翎皇室的血脉,自然更添筹码。这一摔,也金贵了许多。 可是,为人母者,灭子在先,诬害于后,这样的沒心沒肺,她做不來。 况且,以慕容谦的洞察,一旦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行了。明天的方士都准备好了吗?”药汤犹自苦,一饮方得尽。带着残渣余味的白瓷碗照旧递给谢秋颜,她已开始下一招的筹谋,步步紧逼。 “一切妥当,请公主放心。”谢秋颜稳言道。 “嗯,不要吝惜银子。”雪瑶又嘱咐了一句,便让谢秋颜退下了。 孩子都舍了,银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一击,只许成功,沒有失败! 次日,在谢秋颜买通的无数内监的提醒下,笙歌曼舞,美人在怀的韩平治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刚从车上摔下來的女儿。不理国事烦忧,撇下娇妻美妾,韩平治直奔雪瑶所在的别馆。 來的时候,雪瑶正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垂着迷离睡眼,周边一个徐姓方士,右握三尺龙蛇剑,左手一柄拂尘缕,连番飞舞,符水四散。见了皇帝,那徐方士俯身一拜,雪瑶挣扎要从床上起身,被韩平治拦了。 “瑶儿,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在床边坐了,韩平治和蔼问候。 “儿臣不孝,恐是难以支撑了。”低弱的语音,微睁开的双目,似闭欲合,“还请父皇不要怪罪贵妃娘娘。” “不会的,咱们父女才相认,今后的日子还长呢。快别胡说了。”看着雪瑶,想起自己半生无子,两个爱女又接二连三遭遇不测,一时悲从中來,哽塞难言。顿了半响,问徐方士道,“到底怎么回事?从车上摔下來,公主怎么就一病至此了?” “回陛下,小道方才作法,但见妖物腾绕,追缠不休,公主必是受人诅咒所致。”宝剑和拂尘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徐方士垂手而立,恭敬答來。 “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压胜公主!”韩平治心中气恼,又紧声道,“可有破解之法?” “除非找出诅咒之源,否则,三日之内,公主性命堪忧。”徐方士说來,信誓旦旦。 “那就快去找啊!”韩平治急切又烦躁。 “是。”徐方士连声应着,却犹豫不决道,“小道已从法水中看到诅咒根源的大致方向,只是,恐在后宫娘娘之中,多有不便。” “后宫压胜,谁敢如此,朕当场斩了她!”一挥袍袖,韩平治继续道,“你带路,朕倒要看看,是谁这般目无宫规!”爱女心切,韩平治暂时失去了判断,跟着徐方士便向后宫众妃之处而去。 且说这徐方士,一柄青龙剑,黄符插满,另一支拂尘,时左时右,轮番回旋。在后宫内廷左顾右看,兜转了半圈,足有半个时辰。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直奔惠贵妃的庄云殿。站在殿外,不管身前贵妃狐疑,无视身后皇帝惊诧,径自左挥右跳,口中念念有词,“妖孽速现,取尔命來。”状似群魔乱舞,众人听之任之。最后,拂尘直指内殿,当头一喝,“且待本座拿妖!”说罢,在皇帝的撑腰许可下,直入内室,打开梳妆台下面的盒子,从最底层翻出早已准备好的扎忙钢针的小木人,拔去钢针,双手呈上,朗声道,“此乃万咒之根,请即刻火焚。则公主可保,南楚可兴。” 韩平治看了一眼,眉锁更深,强压着怒气,“那就快去吧。” “是。”徐方士欣然接令,一拜而去。 无干人等退了大半,惠贵妃心有余悸,正寻思着解释开脱,韩平治已转身怒喝,“周芸儿,你太让朕失望了!昨天的事,朕本不欲追究,可现在呢,她是朕唯一的后嗣,你身为庶母,竟诅咒其性命,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