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赌酒
“叮”地一声,几不可闻,两只酒杯碰在一起,而那举杯的两人,一个优雅精炼,一个沉沉幽邃。 他们,都是无情之人。眼中的光芒,只为欲望绽放。 可最深处,淡淡一抹哀伤,纵然视若无睹,也真实存在。 饮下这一杯,北翎南楚两相和,盛世繁华连转车。 “两国会见,约和百年。今日,宁天略尽地主之谊,众将亲如一家,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刚亮的女声回荡在大厅,震人心魄。 “好,”慕容谦应她之言,朗然道,“长公主盛情,我北翎众将,却之不恭。” 歌舞起,杯盏欢。一瞥惊鸿舞,十里稻花香。众人你來我往,是齐聚欢颜,还是勾心斗角。 “敬王爷,不知王爷打算何日返回洛阳?本宫也好摆酒欢送。”庄重的假笑,雪瑶举杯向慕容谦示意。 “公主不会是在下逐客令吧。”饮下一杯,慕容谦挑眉看她。 “岂敢岂敢,王爷驾临南楚,自然蓬荜生辉。”虚伪的官腔,雪瑶脱口而出,“不过料想王爷公务繁忙,也无暇分身于此。” “是啊,本王的确政务缠身,”慕容谦感叹一句,随即又浮起不羁的笑,“但公主盛情难却,本王多住几日也并无不可。” 忍住翻脸的冲动,雪瑶阴笑,眸光瞄着他手上的酒杯,“早闻王爷海量,如此小杯,怎能豪饮。不如换上大杯可好?”说罢,雪瑶挥手示意,转眼间,一个侍卫手捧托盘走上。这哪里是大杯,分明是四指合围的瓷碗。 “公主真是想得周到。”慕容谦随意一笑,看出她的诡计,并不点破。不论官场还是酒场,他都混了快二十年。既然她喜欢这种把戏,那他就陪她好好玩玩。 不出所料,接下來,南楚这边不断有将领向慕容谦敬酒,一杯碰一碗,大有不灌倒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宴饮用酒一律是南楚十里香,传说三碗上头,五碗必倒的十里香 雪瑶在一边看着,只见他每次都是一饮而尽,毫不迟疑。可三碗已过,那人仍旧面不改色,潇洒自如。 正要使眼色给下一批敬酒的人,却见北翎那边,“呼拉拉”站起十余人,端着酒杯直向雪瑶这边走來。 “公主,这么小的酒杯,实在太娘,我等男儿,也要换大碗。”那几人站成一排,胡汉兼有,豪放地笑着,透出轻蔑。 “当然可以。”雪瑶从容挥手,侍卫即端來十几个大碗。 看他们换了酒碗,倒满十里香,雪瑶本以为他们是冲自己來的,握紧酒杯,才要和他们一较高下。不想,他们一齐转向雪瑶身边的唐桀,“唐将军英勇善战,想必也是好酒量。”说着,其中一人向唐桀敬酒。 此次一役,唐桀几乎沒有动手的机会,哪里來的英勇善战。再说酒量,平日小酌几杯,聊以娱情还可,若真的拼酒,恐怕只有认输的份。他们这样说,无非是蓄意为难。 唐桀凝眉,望一眼雪瑶,只见她也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当下起身,微一点头,一杯饮尽。刚要回坐,只听一北翎将领又道,“我等用的可是大碗,唐将军秀气小杯,还不多喝几杯吗?來,我也敬唐将军。”说着,示意侍者再给唐桀满上。唐桀无法,再度饮下。 如此接二连三,唐桀饮下七八杯,只觉头上眩晕,本就不高大的身子,也有些摇晃。言语模糊,唐桀连连摆手。 “这样就不行了,唐将军不会是故意不给面子吧。啊?”敬酒那人高声说着,斩断退路。 “沒,当然沒。”唐桀一向不善官场辞令,无奈,只好再饮。 座上的雪瑶看着师兄被灌酒,再沒有心情和慕容谦较劲,只得频频给不远处的周瑞涛使眼色。 周瑞涛会意,拿着酒壶,举杯起身,陪笑走到那些北翎将领身边,“几位兄弟,唐将军入朝时间不常,确实不善饮。这几杯,不如就由小弟代饮好了。”正要饮下,忽听几人嘲弄道,“哈,这不是周副将吗?俘虏营里见过的。想跟我们喝酒啊,什么时候依附女人升到将军再说吧。哈哈。”嘲笑声肆无忌惮,此起彼伏。 “既然诸位觉得周副将品级低,那本宫跟你们喝,如何啊?!”雪瑶豁然起身,大步跨出,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 “南楚沒有男人了吗,要一个女人强出头。”身后,慕容谦清闲散淡,几分玩味。 “女人怎么了?我们南楚的女人,不输你们男人分毫!”回身看他一眼,雪瑶火气盈漫。 “好,好,公主果然是上得沙场,下得暖帐的巾帼英雄。來,敬公主。哈哈。”一个将领率先发难。 “瑶,瑶妹,”一边醉得东倒西斜的唐桀拉住她的衣角,“别,你别,我能喝,我喝,真的,我。。”说着,再去拿酒。一不留神,却撞在柱子上,额角一片晕红,向后倾仰,引得众人大笑喧哗。 “冷月,”雪瑶看向一直站在自己座位后的冷月,“先送唐将军回去。” “是。”冷月领命,不放心地看了雪瑶一眼,扶着唐桀径自出去。 送走他们,雪瑶凌势陡盛,睥睨地看一眼那敬酒之人,高昂女音回响,“给本宫也换大碗來!”侍者得令,换上白瓷大碗,倒上多半,正要退在一旁,却见雪瑶喝道,“倒满!” 满满一碗,些许流溢,端起放在唇边,辛辣微热,流淌到胃里,浇起翻江倒海的澎湃。饮毕,瓷碗向下,回望众人,眸中高傲,比天下王者。“怎么样,本宫都喝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每人都倒满來一碗。” “好,公主不愧是女中豪杰。我替众将敬公主一杯。”另有一将军出列,举碗示意。 “等等,”雪瑶喝住他,“本宫说的是每人都再來一碗,你才一人,是觉得本宫不值得别人敬吗?” “这,哪有的事,大家一起,一起來。”说话间,众人齐饮一碗。 “公主,不如给我们跳个舞吧,听说南楚的姑娘都是能歌善舞,美艳绝世啊。”北翎将领中有人高声喊嚷。 “行啊,”雪瑶答应得爽快,眼眸厉光如刀,割人寸缕,“不过,先喝赢了本宫再说,输了的,统统从这爬出去!” “那公主不如脱了衣服跳,南楚的公主我们还沒看过呢。就是,就是!”几个北翎将军多喝了两杯,一时酒力上头,口不择言。 “放肆!”慕容谦起身,对着那几个北翎将士,厉声呵斥,“两国盟和,岂容你们无礼,都退下。”北翎挑衅在先,可她这个一国公主羞辱起人來,真是不留余地。他手下的将领大多居功自傲,一旦翻脸,谁都不好收场。他如此,实在是给双方都留个台阶。 不料,雪瑶却毫不领情,“这有什么。大家玩一场罢了,还有谁输不起不成?!”说着,酒碗一抬,口出狂言,“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能,还是一起來?看看本宫能不能把你们全放倒在这儿!” 那些人刚要答话,慕容谦的声音,刚中混柔,在大殿上清晰,“既然公主这么想喝,本王就來陪公主喝一杯。”说着,起身走过來,递上最初的小酒杯,“公主还是适合这个,本王不想被人说欺负女人。” 雪瑶接过來,轻轻松手,碎了一地琉璃,翘着惋惜的笑,“真是不好意思。还是用碗吧。我韩宁天要是不敢喝,今天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的确,从后宫嫔妃到文武官员,为了在应酬宴饮中拔得头筹,喝酒,实在是最基本的功夫之一。而雪瑶,早不是那个只想找到父亲,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小女贼了,她要的,是天下权柄。所以,她曾苦练酒量,多少次喝到头晕目眩,多少次吐到胆汁沥现,不顾罗阳的苦口婆心,她忍了,也坚持了。终于现在,和当年王府的那个小丫头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好,就按公主的意思。”慕容谦凝视着雪瑶,眉间平淡无波,可心间,为何不由一动。一个女人熬到今天的位置,她的不易,削尖的两腮隐隐佐证。但这些,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吗。 两人对饮三碗,慕容谦仍旧闲散地看着她,邪魅更浓。可雪瑶却远远不那么得意了,眼中叠影重杂,脑海天旋地转,胃里,也云海翻腾。三碗上头,五碗必倒,十里香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又盛满的酒碗,雪瑶心有余悸。要是她醉晕在这里,罗阳能像每次那样赶來给她送醒酒汤吗?这样的想法忽然划过脑海。想想罗阳的叮嘱,她好像从來沒遵守过。遇上自己这样不合作的病人,也只有罗阳还总能耐着性子,温淡如阳。 罗阳的忠告虽然有理,可大话都说出去了,现在要是不喝,多丢颜面。周围“喝,喝”的起哄声时而清晰,而是模糊,眩晕中,有些颤抖的手再度握上酒碗。正要强忍灌下,腕上突然一紧,“公主海量,不过这酒不淳,还是点到为止的好。”说着,慕容谦从她手中巧妙夺过那碗酒。 游离在迷蒙和现实之间的雪瑶,半眯着醉眼,眉间一抹抚不平的春水柔波,顺势倚在他肩头,紧抓他的衣襟,低声喃语,“罗阳,我不是故意喝这么多的,我保证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