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长剑 二十七

    对于赫蒂来说，一切都可以简化为简单的数量。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喜欢数数。她喜欢数字带给她的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坚实而又明确。人们的称赞亦或者是贬低总会随着他们身处的环境而变味。如果这些暧昧的态度全部能够量化，那么一定能够让赫蒂感觉到安心。赫蒂的父亲在账房工作，他的任务是计算那么肥头大耳的贵族老爷究竟有多少钱。纸不便宜，赫蒂父亲所拥有的配额有限，所以他只把结果和关键的数据记录在纸上，其他则用一些小物件代替。

    他们的房产就用一块河边捡来的鹅卵石代替，田地则是一片带有泥土气息的黄褐色叶子，牛羊是小块的石英粒。赫蒂的父亲年复一年地用这些她自己制造的简单的技术工具算账。这些东西很常见，但是在孩子的眼中就是真正的宝物。在年幼的赫蒂看来，怀揣着成堆这些小物件的父亲俨然是孩子之中最富有的国王。

    “这些都是您的么，父亲？”

    当然赫蒂偷偷潜入父亲的房间，饶有兴趣地伸展着小手把弄着桌子上的鹅卵石时，赫蒂的父亲露出了苦笑。他并没有将赫蒂粗鲁地抓起然后扔出去，而是摸了摸女儿的头。

    “这些东西所代表的财产并不是我的，但是我却有着计算它的权利。”

    “但是这些东西看上去就是您的啊。”赫蒂不解地问道。

    “没错，看上去是但是数字并没有价值……”赫蒂的父亲想了想说道，“但是计算这件事情是特别的。你不需要真的拥有什么，你就可以计算。通过计算我们可以感受这个世界，你生命的体验将会变得丰富。就算你不曾做过远航的船，但是可以计算那些船走过的距离，就好像你真的去了海外的乐园。”

    “父亲你去过海外么？”赫蒂仰着脸问道。

    “我没有去过，但是我听说过海外的人们比我们更加强壮。他们用的车子足足有三扇门板宽，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用的都是最顶级的材料。外出出海的人要是能够回来并且把海外带回来的东西卖出去，他们的身价就能翻十倍。而你手上的这些鹅卵石，据说就是从海外的土地上带出来的，其中每一块都属于一个不同的城市。”

    “真的么？”赫蒂兴奋地说道，“那么海外一共有多少个城市呢？他们有那么多城市，是不是会有更多的国王？他们知道双子女神么？”

    “这些问题就要你自己思考了。你现在把这些石子拿走，然后告诉我数量。如果你数对了，那么我就给你将更多的事情。”

    赫蒂的父亲将一把鹅卵石塞给了她，赫蒂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她将那么鹅卵石铺在了河边的开始数数，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这次行为。当赫蒂从石子排列的左端数到了石子排列的右端，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赫蒂无法再分辨哪些就是河边本来就有的鹅卵石，而哪些是来自于海外的珍贵宝物。在地上，一切的鹅卵石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渺小，一样的可悲。赫蒂站起身来，她要跑去找她的父亲。她开始怀疑，怀疑这些鹅卵石是否真的是来自于海外。

    不过赫蒂注定无法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等到她跑回家的时候被村民拦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一个丑陋而又恶心的怪物举了起来。那个样子就想死父亲平时工作那样。从地上捡起，举到天空之中，摇晃一会儿然后放在。不同的是父亲的身体一下子碎成了好几块，就像是一只被碾碎的蚂蚁。妖魔将赫蒂父亲的头颅从地上捡了起来，就好像是在欣赏一颗鹅卵石的形状一般在手中把玩。尝试着保护着赫蒂的村民们像是砂砾一般被吹散了，他们的肢体飘在天上就像是黄褐色的落叶。在那个瞬间赫蒂明白了，或许对于妖魔来说，人类也是可以用数量简单衡量的东西。

    被战士救下并且加入组织成为训练生，并未让赫蒂感觉到安心。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样，赫蒂觉得自己看到的事情都不同了。平时周围人所追求的食物，力量，亦或者是某种程度的权利在她看来都是如此的空虚。因为这些东西无法被数字所衡量，那都是谎言和虚伪所构成的安慰剂。当她的舍友在训练中死掉的时候，赫蒂努力地按住她抽出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溢出鲜血的鼻翼旁边。

    “你做了多少训练？”

    “多……多少？”

    “多少俯卧撑，多少蹲起，多少背起，跑了多久？”

    “……216个俯卧撑，其他的记不清楚了……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因为，既然做216个俯卧撑会死的话，那么做215个就不会死吧。”

    嘴角也冒出血泡的女孩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赫蒂，她不明白赫蒂想要表达什么也完全不懂赫蒂的逻辑。就算是她极度充血的大脑也明白赫蒂的异常的，疯狂的因子已经开始在她的身上滋长。这个困惑将她的生命定格在那一瞬间，但是赫蒂还在继续往前走。她默默地计数，默默地训练自己。她觉得数字让自己变得充实，让她不用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战士的赫蒂被很多人看好。她的天资并不能算得上是多高，就算是融合了妖魔血rou也并没有让她出类拔萃。赫蒂的变强是缓慢而又坚实的，是有迹可循的。不少之前冷落她或者是嘲讽过她的人开始询问她训练的秘诀，赫蒂也并不介意地倾囊相授。不过这并未让她多出一些徒弟或者是朋友。当那些询问的人知道赫蒂将训练时的呼吸次数也数下来并且严格计算训练强度的时候，她们的表情都变得异常古怪。赫蒂并未被这些异常的表情所击倒，相反，她也将这些离他而去的人数下来。数数已经成为了赫蒂生活之中的主旋律。

    不过她也曾经感到过疑惑，这个疑惑发自于她身边的几个战士。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知道赫蒂变强的秘诀，那些人占据了赫蒂之上的几个排位。赫蒂的变强是持续而又快速的，但是她依旧无法追上前面的人。在她之上有一个整天神神叨叨的眼，赫蒂总觉的她看到的事情和自己截然不同。另一个是沉默寡言的No.3，她的一切赫蒂都无法理解。她不训练，总是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而那些莫名其妙而又无法被数字所衡量的东西却让她切实地变强。No.3基本上不会任何运用妖力的技巧，但是她的力量恢复力和速度都恐怖得吓人。而排在所有战士之前的维吉妮亚却常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赫蒂，她会轻轻地拍一拍赫蒂的肩膀。这个行为重复了很多次，赫蒂都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作为最有希望争夺No.1位置的两个战士，她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赫蒂和维吉妮亚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对战之中。赫蒂和维吉妮亚挥剑相向的原因是维吉妮亚想要挑战所有的战士。

    “你作为战士的价值要怎样衡量呢？”

    “死在我手上的妖魔的数量。”

    “的确，在我们这些战士之中，你杀掉的妖魔是最多的。你杀了多少妖魔，就证明了你对组织有多少的价值。你和妖魔本身并没有仇恨，你只不过是在数数罢了。在杀掉妖魔之后，你将心里的数字加一，然后感到满足。但是你这样的和突然人类的妖魔又有什么不同呢？”

    赫蒂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直以来，她都追求着一种简单的数据来衡量自己，也审视他人。所以，赫蒂来说，她所杀掉的妖魔就是最直接最为重要的数据。维吉妮亚的话让赫蒂想到了她小时候看到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妖魔好像是在一边猎杀人类，一边数着自己手中的头颅。

    不出意外地，赫蒂被维吉妮亚击败了。她输的心服口服，赫蒂知道维吉妮亚是一个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的人。倒不如说这种不择手段的招数也是她力量的一部分。维吉妮亚成为了组织之中的No.1，而赫蒂对此并不感兴趣。那个问题对于维吉妮亚来说或许是扰乱心智的话术，但是对于赫蒂来说却不亚于当头棒喝。赫蒂再次明白了，不同人对着同一个事物有种不同的刻度。这也让赫蒂在更加迷茫，她再次迷失了自己的定位。

    拯救了迷茫之中的赫蒂的是双子女神。当她被那刹那之间的光芒所击倒，匍匐在双子女神脚下的时候，赫蒂的内心之中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彷徨。双子女神的爱是博大的，在赫蒂被她们凝视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所有的掩饰都显得毫无意义。但是赫蒂希望双子女神只注视着自己，她不希望这份爱被其他人所分享。赫蒂开始不由自主地搜寻周围，她想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和她一起匍匐在双子女神面前，期盼内心的解脱。

    这个瞬间，赫蒂明白了，双子女神的威能依旧可以通过她脚下的信徒来衡量。不过双子女神自己并不需要统计这一点，一切都由她脚下的信徒完成。受到双子女神恩泽的人都在默默地数数，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价值的见证者。本来赫蒂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达到大剑的本质了，但是其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赫蒂将所有的妖魔斩杀，那么妖魔就没有机会畏惧赫蒂。不又有人默默念着赫蒂的名字簌簌发抖。于是赫蒂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创造妖魔。

    一阵微妙的刺痛感用了上来，赫蒂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走路的时候发呆了。或许是和平太久，或许是成为战士的时间已经太长，最近赫蒂时常会走神。战士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随着战士年龄的增加，战士会一步步走入疯狂。赫蒂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她认为并不是战士疯了而是她们有了新的价值观。战士成为半妖之后，价值观依旧是人类的那一套。当身体上的异变逐渐导致精神上的扭曲，战士的价值观就会趋向于妖魔。这个过程在旁人看上去或许是疯了，但是赫蒂本人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不过最近有所松懈也是开脱不了事实。赫蒂抚摸着自己的右肩，正是那里在隐隐作痛。赫蒂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动过手，因为她未能找到能和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听说绮丽这些年来已经完全成了组织的狗，毫无自己的思想。No.3已经死在了北方，而No.1也不知所踪。没了老对手，赫蒂自然感觉好像生了锈。不过这天来了一个有趣的后辈，赫蒂所受的伤也是也是后辈造成的。当时那个后辈正在和一只异化的妖魔战斗。赫蒂不想暴露自己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所以一剑将妖魔杀了。那个时候的赫蒂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她没有想到硫娜还有力气战斗，也没有想到硫娜会对着同样身为战士的自己下手。

    赫蒂只回忆得起自己对着硫娜伸出了手，剩下的事情她无法在脑中构成图像。过快的速度让赫蒂的大脑一片模糊，她只记得她先是躲开了硫娜辟出的十六剑，然后找了个机会在地上翻滚拉开了和硫娜的距离。许久没有这么狼狈的赫蒂用有些僵硬的动作抽出了自己的大剑，然后又挡住了五十四剑。其中有二十一剑是反手阻挡的，赫蒂肩膀上的阵痛就是从此而来。当时她还没有察觉，几天后她才明白自己受了暗伤。这种受伤的方式让她想到了一位老朋友，所以赫蒂选择不伤害这个后辈。赫蒂用七十七剑的时间让硫娜的体力消耗干净，然后又用十二招迫使硫娜的动作僵硬。最后的八剑，赫蒂打晕了硫娜并且将她抗在肩上，她们交手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