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剑残 九
“……你……做了什么?” 多明尼卡从心底感觉到了惊讶。在成为从训练生毕业之后,她就忘记了这些事情。自从从那片丛林之中活下来,领悟到了盘鹰剑,多明尼卡就再没有做过梦。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人类,她已经是野兽。野兽不会做梦,也不会因为受到过去的影响。 “只不过是帮助了前辈罢了。” “什么意思?” “我没有力气再挥动真正的大剑了,所以我现在手中的剑因为杀不了人。”硫娜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前辈会觉得恐惧,会害怕那剑锋。但是实际这些都不存在。我手中的剑干涉了空间之中的妖力,然后让前辈误以为那里有一把剑。简而言之,那就是幻觉。” “你……你cao控了空气里的妖力?难道是妖力同调……” “和那相似,却是又有些不同。”硫娜说道,“我无法干涉前辈身体之中的妖力。” “那为什么我……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砍中了一样。”多明尼卡一边说着,一边咳出了鲜血。她觉得自己的腹部在痉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分解。 “那是前辈自己的错觉所造成的‘误解’。”硫娜说道,“当人真真切切地误以为自己受伤的时候,就会产生真的伤口。失去肢体的人,就算是伤口愈合也会感觉到肢体的存在,甚至还会隐隐作痛。所有的一切都是经验,经验和观测决定了前辈的想法。说不定,前辈现在的疼痛也是幻觉。” “不可能……这痛楚是如此的真实……”多明尼卡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战士,是不会认错痛苦的。” “或许,你若经历的一切痛苦都不过是幻觉。若是你坚信自己不会死,那么你从山巅跳下也不会死。若是你坚信被我所砍伤,那么你的痛苦就是真实的,甚至会造成真实的伤口。” 硫娜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多明尼卡挥了挥自己的手。多明尼卡感觉到有剑锋在自己的脸庞滑来滑去。那个冰冷的温度,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无意是真实的。但是多明尼卡的眼睛却无法看到硫娜的大剑,就好像那是透明的剑刃一般。这样怪异的错乱感让多明尼卡发狂。 “不要愚弄我!你到底砍断了什么!”多明尼卡一边愤怒地捶打着雪地一边咆哮着,“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那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砍断了什么,前辈不应该很清楚么?” “怎么可能……” “还在欺骗自己么,前辈?”硫娜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做出了攻击的动作,创造出了攻击的假象。到底前辈眼中我是什么模样,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都是前辈的理解。就像是我写了一个谜语,然后前辈看了之后进行了解读。最后的解读当然是感觉前辈的想法来生成的。前辈觉得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攻击,觉得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痛苦,所以前辈的身体就真实地创造了那个痛苦。以为觉得痛,所以平整的皮肤也会自己开裂。所以,一切都起源于前辈自己的解读……” “我的解读……” “倒不如说是前辈的愿望吧。前辈也有着人类的心,前辈也是复杂的。无意识之中,前辈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了我的剑。若是我的剑可以斩断什么的话,一定是前辈最想斩断的东西吧……” “我……我最想……” 好像开启了禁忌的门,多明尼卡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她就像是训练生时期一样,抱着头在地上啜泣。因为她再次做了噩梦,因为她再次被痛苦所折磨。就算是在外面训练的时候如何暴躁地和别人斗剑,不管将自己搞得多么疲惫。多明尼卡在晚上依旧会被噩梦所折磨。她用母亲编织的最鲜艳的布将父母的尸体包裹了起来,然后装在父亲的小推车里,推出了房门——然后,还有后续。在废墟之中,年幼的多明尼卡被鲜血所包围。她将父亲和母亲的尸体从推车里卸下,丢在地上。然后用自己穿着草鞋的脚,不断地在她们的身上践踏着。 “为什么你们要死?” “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快点起来!” 稚嫩的嗓音在废墟之中兀自回荡着。草鞋在尸体上不断起伏,就像是要将那些石块碾作rou泥。多明尼卡肆意地发泄着。她害怕一个人呆着,害怕一个人生活,所以她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了发泄这怨恨,她要凌辱这尸体。多明尼卡一边叫着骂着,一边也对自己产生了恐惧。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是却无法停下来。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觉得恐惧。因为恐惧,所以她要发泄,她要破坏。她在畏惧自己,她在畏惧自己的愤怒,畏惧自己的暴行,也在畏惧自己的畏惧。 但是,恐惧却无法停止。在恐惧的支配下,多明尼卡放弃了作为人类。放弃了信念,放弃了礼法,她憎恶一切她可以憎恶的事物,并且将她们付诸于行动。就这样,多明尼卡成为了野兽。 “原来如此……” 多明尼卡露出了恍然的笑容,然后倒在了地上。 “你斩断了我的恐惧。” “没错。” “你干了最恶劣的事情。” “或许。” “恐惧是很宝贵的。我因为恐惧,所以才能在丛林里活下来。那时候我就像是疯子,因为恐惧而发狂,而不断地破坏,猎杀周围的动物。等我冷静下来时才有东西吃。如若不然,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领悟了‘盘鹰剑’。我只是因为害怕死亡,所以才没死成。因为恐惧,我甚至变成了疯子,化身为野兽。” “的确。” “但是,你却斩断了它。”多明尼卡的脸没有表情,“没有了恐惧,我连野兽都算不上了。” 多明尼卡一边说着,一边躺倒在雪地之中喘息。硫娜从物理上并未解除多明尼卡的身体,甚至没有持有任何武器。但是多明尼卡却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搅碎了。藉由这个概念,她的腹腔真的变得一片混沌。她的肠胃自然破碎,血管毫无征兆地崩裂,就像是身体本身无法承受自身地重量而开始崩解。准确来讲,是多明尼卡的意识无法成功地塑造出完整的身体。她的意识破碎了,被斩断了,所以这一结果也真实地反映到了身体上。 毕竟大陆上有这样一句话:身体才是最诚实的。 红色的浆液从多明尼卡的喉头溢出,就像是被打烂的樱桃一样,她的腹部也溢出了血。红色在雪地上蔓延,但是硫娜知道那并不致命。对于战士来说,这样的伤口甚至可以继续战斗。在邪恶的妖力的抑制下,多明尼卡的腹部开始愈合,就像是洋葱包裹自己的外皮一般,一层层地将自己围起来。但是多明尼卡的意识依旧在哀嚎,她的腹部还在持续开裂而又愈合着。神经恢复而产生的刺痒感和脏器开裂的剧痛混杂在一起,给予了多明尼卡超越地狱的折磨。正因为她是战士,所以她才能活到今天。也正因为她是战士,所以她才会受到如此残酷的审判。 但是,多明尼卡却在笑。 就算是身体开裂,就算是从腹部溢出的血rou浆汁从鼻翼之中涌出,阻断了她的胡须——多明尼卡却依旧在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是她就是想笑。若是一般的战士或许会爬起来,吐出淤血,然后催动妖力加快伤口恢复。但是多明尼卡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没有了恐惧。 没有了恐惧,她就可以无视死亡。她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反正那已经是被整个大陆所唾弃的存在。她也不在乎今后的人生,因为对于她来说,从她凌辱父母尸体的那一刻,她作为“人”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她现在只想要笑,尽情地笑。不管在别人看来那是人类的笑,战士的笑,亦或者是野兽一般的笑。
直到多明尼卡的笑凝固的那一刻,硫娜都没看懂她的笑究竟是什么含义。 “我杀人了么?” 硫娜默然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手上虽然布满了皱纹和老茧,但是却不存在血迹。没有血迹,也就没有犯罪的证明。硫娜没有杀人,充其量她只是杀了一个半妖罢了。半妖不是人,所以杀了也没有关系。若是从大的角度来讲,战士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平衡人类和妖魔。若是硫娜代替多明尼卡继续维持这个平衡,多明尼卡是否死掉也无所谓。 再者说来,杀死多明尼卡的只是她自己罢了。她觉得自己受伤了,她受伤了之后却不愿意及时愈合。就像是一个人撑开自己小拇指上的伤口,让血液慢慢流干净而死一般。那是自杀,那是多明尼卡自身的问题。硫娜甚至无从知晓多明尼卡临死前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是被什么所击倒。每个战士都背负着黑暗,多明尼卡不幸地被黑暗所吞噬。 硫娜一面这样想着,一边开始诅咒拥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她踉踉跄跄地走会到了自己的大剑边,却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拾起这柄剑。只是蹲下,就让她变得气喘吁吁。跌落在地面的大剑已经变成了好几个部分,之前请铸剑人所修好的裂痕再次崩开。银色的铁块就像是大块的雪花一般,在月夜下闪着凄凉的光。硫娜的大剑已经不在这里,已经被她从这些铁块之中抽取了出来。想明白了这一点的硫娜重新站直了身子,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她用颤抖的手从地上捡起了命莲盘,在硫娜躲避多明尼卡的剑锋夺窗而出的时候,命莲盘也跌落到了雪地里。 硫娜凝视着命莲盘,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原来,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没错,硫娜还是付出了代价。她将手中的无形之刃从大剑之中抽取出来,然后斩断了多明尼卡的恐惧。这件事情必须要付出代价。就像是硫娜压榨自己的身体使用妖力,最后让自己变得破破烂烂。就像是硫娜封印了赫蒂的力量,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时间,变得形容枯槁。 月光之下,命莲盘也变得憔悴起来。在金属的小盘之中,命莲摇曳的花瓣少了一朵。硫娜又看了一次,命莲的花瓣只剩下了六瓣。每一瓣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鲜艳,但却又显得虚无缥缈。硫娜收起了命莲盘,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院子。她和多明尼卡战斗的声音不小,或许会有人察觉。硫娜将自己的干枯的金发收拢,然后发现月亮渐渐隐没在了云朵中。 风雪再至。 “这场雪是为了你而下的么?” 硫娜的喃喃自语无人回应。一行歪歪扭扭的足迹逐渐被风雪所覆盖。进入小院的人是多明尼卡,离开的却是硫娜。她们因为范伦汀娜而起了冲突,然后各自都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多明尼卡死了,而硫娜还没有死。但生死并不代表什么,这场战斗没有赢家。只有多明尼卡的笑被白雪逐渐隐没。 硫娜和贾思林会和是在大概一顿饭时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