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自己行为的动机都解释不清楚么
理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理子的意思。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还在另一场试炼之中。如果我在这里因为追忆前辈死掉的话,这对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前辈是在太失礼了。我转头看了看理子,如果这次试炼还是只有一人能通关,那么我觉得这个机会该是让给理子更好。理子知道很多知识,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能活得更久。 “对了!”理子调整了一下语气,转换了话题,“试炼之前你们是在一起的吧。你和你的那个前辈。” “对……” “那么试炼之前在一起的人,试炼之后也会在一起么?” “我想应该是这样。我们来的时候在一起,所以在试炼场时也在一起……” “那能不能反过来推测……”理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试炼开始时不在一起的人,在试炼场出现的位置也会有所距离。” 理子说着指了指大厅的对面。我顺着理子的目光看了过去,那里坐着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颊消瘦,眼神很吓人。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转而用强烈的眼神瞪着我们。除了理子之外,这些天我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到别人投射在我身上的视线。我觉得腹部一阵绞痛,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人联想起古代“示众”的刑罚。 那是带有直白恶意的眼神。“空气人”是被世界所抛弃的家伙,不免有些空气人会选择自暴自弃,怨恨周围一切的事物。倒不如说这样恐怕才是空气人的常态。 “不用害怕……” 我感觉到理子并不怎么温暖的手贴近了我,这让我不可思议地一下子放心下来。 “那个家伙之所以要摆出骇人的表情,这代表他在害怕。就像是一些蝴蝶会在自己的翅膀上长出恐怖的眼睛,伪装成野兽的视线一样。这个男人做得是一样的事情,他在强迫自己做出野兽的表情,因为他很害怕我们。因为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他只有一个。如果他不怕我们,应该无视我们才对。” 我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件大厅之中其实还有很多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不同的位置。一般来说,做得比较近的人也会相应地靠在一起,这是人类的天性。按照理子的说法,人出现位置的不同可能代表着地理位置上的不同。出现在附近的人,在一个城市,一个街区的可能性比较高。这说明他们会说一样的方言,有着类似的思考方式,也更加容易成为朋友。不过目前还没有人站出来将大厅之中的所有人统领起来,我觉得“空气人”或许都普遍缺乏这种领导力。 我努力回避开那个人的视线,他似乎也觉得自讨没趣,不再看我们了。也对,我们这个组合只不过是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不合群女高中生和一个傻乎乎的女人,完全没有威胁。我坐直身体,突然看见一个男人缓慢地接近我们。他似乎就坐在附近,位置离我们不远。相对的,他和其他人的距离就有些微妙了。若是按照区域划分,我们三个人或许是一组。男人穿着西服,脸就像是石块一样僵硬,不过理子看起来对他兴趣挺高。 “这个人应该还靠谱。”理子这样对我说。 “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我想他过来可能是想要保护我们……”理子用微妙的神情回应我,“毕竟我们是女人和小孩,若是试炼的话,和我们在一起根本没有好处。说不定这一次试炼也会是大家相互残杀。” “但是或许他并不知道这种信息。”我摇了摇头,理子还是孩子,对大人的恐怖理解得还不深,“说不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色……” “我……?”理子拨弄了一下像海藻一样黏在脸上的湿哒哒的头发,“如果我没有淋雨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朝你过来的。” “怎么可能?” 我摇了摇头,理子却有些发愣地看着我并保持着微妙的沉默。不过现在先不管这些,男人已经走得很近了。抱歉起见我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理子的身上,她的制服其实已经被剪刀剪出了不少窟窿。男人局促不安地交替看着我和理子,虽然他硬邦邦的脸颊完全没有变化,但是我却其妙地可以理解这种尴尬。男人在我们面前站住,却又没有和我们一样坐下,而是呆呆地戳在原地。我开始以为是他会对我们失去兴趣,然后走掉。但实际上他就这样一直门神一样地站着。 “搞不好我们不开口,他是不会说话的。”理子靠了过来,在我耳边笑声地说道。有点痒。 “那个,理子同学,不要背着别人说坏话啦……” “离得这么近算是当面吧。” “当面也不可以……” “总而言之,跟我想的一样。从气氛来讲,他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说,说的也是。” 在这个大厅之中的人三三两两地开始聚了起来,他们开始笑声交谈。不知为什么,在这个装潢华丽的明亮大厅之中畏手畏脚地相互交流的人们,看起来就像是蚂蚁一样。不过想到自己也是蚂蚁中的一员,我的心情有些微妙。我看着站在我身边的男人,他只有侧脸对着我,但是我却感觉这半边脸更加僵硬一点。这样想了之后,不知为何,一直畏惧着他人的我也可以和他搭话了。 “您好,我是硫娜,我身边的是理子同学。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 “我……”男人转过头来,他用手挠了挠后脑勺,那或许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我是山田,你们想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 “那就……山田先生?” “无所谓。” 山田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似乎真的无所谓似的又挠了挠头。理子和山田相互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交谈。我对这个状况感到有些焦虑,但是说不定大家就要相互残杀,或许还是不要知道名字的好。就比方说我,我根本没有办法杀认识的人——不,大概我没有办法杀任何人吧。 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响起了脚步声,我抬眼看去,发现有一个人已经走到了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穿得一身黑。我从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但是他的打扮看上去真的很像在道上混的。当他开口的时候,我有种“果然就是这种粗暴的声音”的微妙熟识感。 “你们就是参加试炼的人么?!” 黑衣男的声音很大,不,应该说是震耳欲聋。好些人因为黑衣男的声音而抬起头来,随后又立刻收回视线。黑衣男似乎对这种反应相当不满。 “喂,你们都聋了吗?有没有人知道这个****试炼是怎么回事?我问了这个白痴,他们也都不知道。我事先声明,那个什么神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之后也不会!”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似乎将自己和他人隔离开了一样。我看他应该也是参加试炼的人,他的说法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理子虽然也怀疑神的存在,但是理子是从理性的角度在分析。但是黑衣男似乎只是在胡搅蛮缠。不过就算是他问再多也没有人搭理他,在这里空气人就是这种不合群的家伙。黑衣男似乎变得非常焦躁,按照理子的理论,他一定因为被传送到陌生的地方而不安吧,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粗暴。 我远远地凝视着他,我觉得他的言行举止就像是在拍电影一样,他在扮演一个“凶暴的角色”。理子似乎对黑衣男没什么兴趣,山田则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周围的空气人们小声地讨论着,发出了如同蚊子一般的噪声,我有一瞬间还以为我正坐在初中的自习课教室里。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黑衣男是个小丑。但是他们也想让这个小丑来探索这个未知的环境。所以无人反对他的表演。 黑衣男开始在大厅之中走来走去。虽然大厅周围似乎又走廊,但是黑衣人只是从一段绕到了另外一端罢了。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就像是绕着迷宫不断跑步的小白鼠。男人找不到出路,随即又开始叮叮咣咣地敲击墙壁,看上去十分滑稽。当我认为他最后会厌倦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我有些好奇,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扇铅灰色的金属的大门,之前我竟然完全注意这里有这样一扇门。这扇门又高又大,看起来能让五六个人同时通过。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刚才男人似乎踢了或者是敲了一下这扇门,很快,古怪的电子音响起了一下。那个电子音有点像是教室里的上课铃声,但是比那个要短促得多。我对这个声音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是就是想不出来是什么。门旁边似乎还有一个LED显示屏闪动了一些文字,但是文字所在的位置大概在三层楼的位置,根本看不清。怪响平息之后,周围的墙壁又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怪声,只见墙壁上开了好几个洞,好几个一人多高的金属圆筒被摆放在了墙边,它们落地时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明白,黑衣男似乎触碰了什么机关。 黑衣男自己也极为慌乱,他或许没打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现在这些视线在黑衣男的眼中变成了责备。有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怒斥道。 “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黑衣男瞪了她一眼,然后用比女孩大一倍的声音吼了回去。 “是这个自己动起来的!时间到了,定时的!不是我做的!”黑衣男喘了一口气之后说道,“再者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像是垃圾桶一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朝着新出现在墙边的金属圆筒看了过去,的确有些像是垃圾桶。准确来讲像是将垃圾桶放大了很多倍之后的物体。正在我观察这些的时候,黑衣男和眼镜女之间的争论似乎更加激烈了。我是没有勇气和那种黑道人士争辩的,那个眼睛女孩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这或许就是她成为空气人的原因。 “谁能保证这些东西是什么?要是里面装着炸药或者是毒气呢?” “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都可以在墙壁里做机关,那往圆筒里装上能把我们都炸上天的炸药也不奇怪吧!要是你能证明他们安全无害的话,那你去检查一下啊!” “可恶!”黑衣男跺了跺脚,眼睛女孩的话戳到了他的痛点,他似乎也没有勇气检查,“那不是我做的!他们既然藏在墙壁里,那么总会冒出来的!” “你的话毫无逻辑。”眼睛女孩露出了找到什么珍宝一般的笑容,“炸药圆筒在不在墙壁里和它会不会冒出来没有因果联系。再者,就算他们总会冒出来,也不能作为你不当行为的挡箭牌。为什么你要踢那扇门?” 眼睛女孩似乎已经认定了圆筒里装满了炸药,黑衣男也被逼到了极限。 “就说不是老子做的了!” “我没有在指责你,我只是在询问你原因。你为什么要踢那扇门?” “可恶!” “连自己行为的动机都解释不清楚么……” 眼睛女孩突然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在单位里面她或许是处于小组长的位置吧——头脑虽然不差,但是说话刻薄所以当不上太高位的领导。在给下层人员布置工作或者是传达通知时,她也或许在心里暗暗嗤笑着。不过我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眼睛女孩搞错了什么。她并不是在所谓的“集体”之中,这里聚集起来的空气人没有正常人的道德观,更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凝聚力。 黑衣男爆发似的跑了起来,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搞明白他要做什么。不过很快大家的脸都白了,之间男人跑向了一个金属圆筒附近。就算是我也能理解男人要做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男人抡起穿着皮鞋的脚,狠狠地踹了下去。 “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你们惹毛了我,没有人能有好果子吃。来啊,你们骂我,你们瞪着我。那我们大家就一起死吧!” 沉闷的声音盖过了黑衣男的叫骂,在空旷的大厅之中落寞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