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终商品
“快点给我钱？现金吗？刷卡么？电子支付么？要不然直接扫一扫我这里的二维码吧。总而言之，我要钱！” 谷川的瞳孔都变成了金钱的形状。左眼是“￥”，右眼是“$”。 看来谷川meimei还接受外汇直接付款呢！ 不过，这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 “谷川小姐，失礼了。”我双手撑在金属挡板上，尽量将头伸到了她的面前，“请问您刚才是说了一句‘就算是雇佣了你们两个小孩子，你们报仇也远远无法弥补你们两个欠我的钱哟。’这样一句话么？” “诶？为什么突然要用大小姐一样的语气说话。突然这样听起来实在是恶心死了！” “谷川小姐，请您认真听我说。”我微微一笑，“如果说是我和meimei收到您的雇佣，那么您认为雇佣的价钱就是由您来决定么？” “那当然，怎么可能任由你们两个人漫天要价？” “您之前认为，万事万物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您现在也这么想么？” “是的。” 在我正经的逼问下，谷川也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虽然会有很多人反驳我吧，但是这是我人生的信条，我不会改的。” “那么，如果让您来估价……”我笑了笑说道，“‘我和我meimei拼命帮助你一起探寻恶魔的踪迹’这件事情应该值多少钱呢？” 谷川冷淡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仅限于这次旅途的话，我给100美元。不能再多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原来只值这点价钱啊。你的心意竟然如此廉价。” “这又关我的心意什么事？”谷川有些恼火地说道，“之所以这么便宜，只是因为你们姐妹很没用吧。还请不要将自己的无能怪罪到别人的身上，这样显得相当无礼。” “的确，和您这样的天才发明家比起来，我和纪代美简直像是原始人。我们没有什么学识，更缺乏见识。”我冷静地分析道，“但是这不是衡量价格唯一的理由吧。请问谷川小姐灭杀恶魔的理由是什么呢？报仇么？” “这和你无关。” 谷川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用异常冰冷的语气说道。我不为所动。 我看着谷川的眼睛。如果她还是我之前所熟识的谷川的话，下面的话或许能有用。 “我猜，大概是为了拯救吧。过去已经无法追忆，对于您这样现实的资本主义科学家来说一定是深入骨髓的真理。你追寻恶魔的理由，是希望证明恶魔的存在。只有当大家都发现恶魔是真实存在的，发生在你身上的惨剧才能够被终止。只有唤起民众的意识，你的目标才能真正达到。” 谷川并没有想着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对抗恶魔。就算是她有远超一般人的智力，或者是有十亿美金的支持，这些面对恶魔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实际上想做的是让大家知道恶魔的存在。 恶魔真的存在么？ 当然是存在的。我无数次的亲身经历令我深信这一点。就在刚才，我还看到了被恶魔毒素所感染的螃蟹。但是恶魔存在着隐蔽性。被恶魔毒素杀死的生物最后都会变成黑色的灰烬，随即完全消失。这样完全泯灭证据一般的死法，让恶魔的观测有极大的困难。就算是可以研发属于自己潜水艇的谷川也无法轻易找到恶魔存在的证据。不过—— 历史的进程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有所改变。既然恶魔是存在的，那么人类最终还是会发现这一点。真理不管经历多久，也总会展现在人们面前。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谷川非要如此急切的让人们知道恶魔的存在呢？ 或许，在五年后，十年后……到我上高中的那个年代，人们会意识到恶魔的可怖。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恶魔的势力已经十分装大，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已经死去。恶魔的肆虐总会造成惨剧，不知道多少和谷川名嘉一样的孩子将会进入孤儿院…… 这，就是谷川行动的理由。 谷川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我已经完全洞悉了你的目的。” “哦？” “你们两个人真正的价值……是帮我证明恶魔的存在吧。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描绘恶魔的形象，大家一定不信。但是如果证人多起来的话，说服力也会加强。你们是目击恶魔的证人，你所说的‘雇佣’，值得就是这个层面上的雇佣吧！” 我对着谷川露出了一个微笑。 “如果就是这个层面上的‘雇佣’呢？” 啪。 我觉得视线一片模糊，耳边也全是嗡嗡的鸣叫声。我的余光看谷川悬停在半空之中，还在颤抖的右手。 “自以为是的家伙，你又明白我什么？” 啪。 我又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你以为靠你这样的小孩子，就可以证明恶魔的存在么？你以为我花了多久，用了多少种方法让他们相信？我写了不知道多少报告，做了不知道多少实验，但是却还是毫无用处。我说过的吧，人类讨厌发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每每提出一个证据或者是假说，那些愚蠢的家伙就会找出新的解释来对抗我。一切变成毫无意义的学术争端，明明把精力放在对抗恶魔上不好么？” 不知何时，谷川的声音之中带了一丝啜泣。 “你这样的家伙无法理解吧。目前我已经花掉了预算之中的三亿美元，这已经是百分之三十了。但是，我却什么成果也没有做出来，对恶魔也还是基本一无所知。如果这是因为恶魔太过强大，我还可以接受。但是……”谷川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这三亿美元，实际上有两亿都是花在和反对派研究的对抗上的。为了驳倒他们，为了防止他们对我的研究，对我本身进行加害。这就是这两亿元的用处，白白浪费了啊！” 此时此刻，坐在哈密瓜驾驶椅上的谷川看起来异常娇小。虽然她一方面是冷血无情的科研人员，是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现实主义者，但是同时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女生。 “那种和周围所有人为敌的感觉，你能体会到么？就算是受我雇佣的研究员，他们也只不过是拿钱干事罢了。他们心底一点也不相信恶魔的存在，不相信我的研究，甚至不喜欢我这个人。他们觉得我是疯子，是自大的小孩子，是走不出灾难阴影的无能者。我一方面要和恶魔对抗，一方面却还要和人类为敌。到了最后，我和人类为敌的时间还要多一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我静静地看着谷川。 “所以说，就凭你和你meimei天真的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着一切么？你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吧。你以为我为此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精力？要是你们两个人能够做到什么的话，不久意味着我之前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无功么？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们和我比起来，不过是两个毫无能力的蝼蚁罢了！” “可是。蝼蚁说不定更好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 “就算是我和我meimei这样的毫无能力的普通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着你。我们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是拼了命地在寻找着恶魔的踪迹……这一点不久很能说明问题了么？” 我用平稳的语调说道。 谷川第一次瞪大了眼睛。 我明白谷川的心情。 在之前的很多轮回之中，我和谷川一起追寻着恶魔的痕迹。我们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在耍白痴。大人将我们当成长不大的小鬼。我完全明白那种和整个世界对抗的感觉。我们一方面为了保护人类和恶魔战斗，一方面却被人类误解，以至于失去信心。有好几次，我们都觉得这样实在是太荒谬了。被自己所保护的人误解——这可能是人世之间最大的悲伤吧。 正因为我明白这悲伤，所以我才不能让谷川走错了路。 “谷川小姐，您非要证明给什么人看么？对于您来说，大概是有一个必须要说服的对象吧。那个人很可能是你的资助者。你需要告诉你的资助者A是存在的，因为A所以有恶魔，所以恶魔是存在的。你在用这种逻辑的推导，来向着他证明恶魔的存在。不管是算式也好，证据也好，论文也好，报告也好——你所做的不过是在证明罢了。” “那又怎样？” 的确，对于身为科研人员的谷川来说，证明时最自然最有效的方式。但是，我不是科研人员，不仅仅是。我在之前无数次轮回之中，在社会里担任了数不清的角色。我有时候是家庭主父，有的时候是时装设计师，有的时候在普通的电工，有的时候成为了大学教授。在投身于不同的领域，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所以我才明白谷川到底欠缺了什么。 “证明很好，但是我觉得不是唯一的方法。”我说道，“对于资助者来说，你的方式的确可以让他相信恶魔的存在。但是，他的相信难道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么？我想不是的吧，你只不过是想让他全心全意地资助你的科学研究罢了。所以，他相信恶魔存在也好，不相信恶魔存在也好，只要他愿意资助你就可以了。” “话是这样说……” “谷川小姐，我想在这里，‘愿意’这次词才是更重要的。”我继续说道，“一直以来，你都在和世界战斗着。你在证明，证明你自己是对的，驳倒其他人，证明他们是错的。但是世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只有一种。你还可以放弃‘证明’，选择‘打动’他们。就算他们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他们被你炙热的感情所打动，最后还是会支持你。人类不是机器，人类并不需要搞清楚每一件事情的对错。所以谷川小姐，你也不需要和任何人战斗。你需要的是只不过是相互理解罢了。能够相互理解，不正是人类优越的地方么？如果你想要保护大家的话，首先先认清楚这一点吧……” “什么……怎么会……” 谷川呆然地看着地面。她可能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之前的生活方式是错误的吧。认定了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之后，谷川一直独自艰难奋战着。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却突然来了个外行人告诉所有敌人都是她自己树立的。谷川会觉得无法接受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很残酷，虽然谷川看上去很可怜，但是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和meimei都用我们幼稚的，天真的方法支持着你——在外人看来这会是怎么一种情景呢？就算我和meimei不像你这样强，但是我们却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拼命和恶魔对抗。这样会不会更容易打动一些人呢？” 沉默笼罩了小小的驾驶仓。对于谷川来说，我说的话都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她一直在用金钱来衡量一切，在用证明来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心意在有些时候却更为有效。小学生稚嫩而徒劳的努力，或许要比严密证明的论文或者是可以撼动世界的财富更为有效。因为，谷川所做的事情从来就只是“让人们相信恶魔的存在”，她追求的只不过是心意上的转变。所以，用真心去打动别人才更为有效。 我本以为谷川会就此一蹶不振，但她抬起头来。谷川不仅很快振作了起来，而且表情看起来更加严肃认真。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不才，现在叫伊集院硫娜。” “呵，是叫伊集院……硫娜么？你这个口才，要是在战争年代，恐怕会将死去的士兵说得也能扛枪打仗吧。就像是二次世界大战之中的那个留着小胡子和斜刘海的战争狂人。以极具魄力的演讲煽动了一个国家，甚至引发了席卷全世界的战乱。” “您实在是过奖了。” “别误会了，我可一点也没有夸奖你的意思。”谷川冷冰冰地说道，“你之前说得方法或许会可行。说实话，你热情的演讲差一点就可以打动我了——不过，很不巧，我们科研界可都是一群没有血泪的怪人呢。” “哦？所以我的方法行不通么？” “完全行不通，你太小看我们了。普通人或许会被你煽动，但是——”谷川露出了冷笑，“我们这些搞科学的还是更加看重‘证明’，至于我的投资人也更加看重金钱。有时候看电影的时候大家也会感动得落泪吧，但是一旦重新回到工作上时，我们的理性就会支配一切。” 理性，支配一切么？ 我敲了敲我的脑袋。记得在之前的轮回之中谷川是一个元气的少女，她用她热情的笑容让本来对恶魔毫无兴趣的我也加入到她的行动之中。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里谷川会是一个如此理性的人。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我最最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meimei也变得满嘴是“碧池”，这个世界还真是大变样。 “不过我觉得刚才您的心理防线觉得已经失守过一次了。” “啰……啰嗦……”谷川冷哼一声，“就算你能说服我，你也无法说服其他人。他们可比我更加冷酷。再者，你完全没有让我动摇！你这种没有数据支持的垃圾话……” “这样的话，就让我用谷川小姐最能接受的方式来说吧。”我稍微有些强硬地打断了谷川的话，“谷川小姐，您的心意，到底值多少钱呢？” “你在说什么？” “100美元么？或者是一万美元，十亿美元，或者是更多？” “这种事情……” “您之前是认为，‘我和我meimei拼命帮助你一起探寻恶魔的踪迹’这件事情大概值100美元吧。” “没错，我现在也这么觉得。研究员们看到你们幼稚的行为，也只会认为是受到我的煽动罢了。毕竟你们只不过是没有什么主见的小学生。你们的心意又能打动得了谁呢？” “那么您认为，‘在恶魔的袭击之中侥幸活命的姐妹，拼命帮助一位前辈探寻恶魔的踪迹’这件事情大概值多少钱呢？” “什么？” 我微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那么您认为，‘在恶魔的袭击之中侥幸活命的姐妹，为了治疗自己的心灵创伤，为了寻找阻止一切惨剧发生的道路，为了减少她们前辈的负担，拼命探寻恶魔的踪迹’这件事情大概值多少钱呢？” “……” 在恶魔的袭击之中侥幸活命，为了治疗自己的心灵创伤，为了寻找阻止一切惨剧发生的道路的谷川名嘉沉默了。 “那么您认为，‘在恶魔的袭击之中侥幸活命的姐妹，为了治疗自己的心灵创伤，为了寻找阻止一切惨剧发生的道路，为了减少她们前辈的负担，为了在前辈不会再钻牛角尖，为了成为那个前辈的伙伴，为了让那个前辈不在只是·一·个·人·战斗——而拼命探寻恶魔的踪迹’这件事情大概值多少钱呢？” “……” 或许，我真的无法说服那些研究员吧。当人每天都要和实验仪器，计算机或者数据打交道的时候，心灵会不由自主地被冰封。掌握巨大资金流动的大人物，见惯了生离死别大起大落，自然也心如寒冰。这种冰封虽然也不是完全无法化解，但却也需要时间和正确的引到方式。只凭借着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的说辞，我几乎谁也打动不了。但是，我的话只需要影响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目的只是要让谷川名嘉接受我。所以我不需要管什么研究员和投资人，我只需要打动她就好了。 而我，正好具备走入谷川名嘉内心的一切条件。我和她一样也在恶魔的袭击之中幸存，我和她一样都是小孩子，我和她一样都相信着恶魔的存在。被自己所雇佣的研究员和保镖所误解的谷川名嘉，需要的不正是我这样的人么？我虽然无法让世人相信恶魔，但是我可以让谷川名嘉不再孤单。 这，就是我独一无二的价值。 朋友，这就是我出售给谷川名嘉的最终商品。 那么，谷川名嘉会如何选择呢？我看着满脸是纠结神色的谷川名嘉，品味着她的痛苦、喜悦和懊恼，不由地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虽然我很感激过去的谷川名嘉，但是现在这个女孩也很有欺负的价值。我最喜欢看我中意的对象露出了纠结的神情了。 “那这·个·东·西该值多少钱比较好呢？100美元么？或者是一万美元，十亿美元，或者是更多？” “……” 谷川默默地按动了按钮。我身下的金属挡板一下子重新缩回到了地面，我也因为重力而掉到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呀，好疼…… 我好想不应该在最后时刻故意刺激这里的主人的。 一团阴影笼罩了我。抬头一看，只见谷川正皱着眉头站在我身边。她岔开两脚直直地杵在了我的面前，好像是仁王立。脸也像是仁王一样可怕。 “别人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特别自大，并且极为施虐的人？” “请谷川小姐不要转移话题，刚才我说的那件事情，到底值多少钱呢？” “哼。”谷川冷淡地看了我一眼，“也不会比一百美元高多少。” “诶？那还真是可惜了呢。” 我耸了耸肩膀。 “不过刚好还是够还你欠我的钱了。” 谷川转过身去，我相信她现在一定露出了一个不能被我看到的笑容。 有的时候顾客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物美价廉的商品，他们内心上的满足才是关键。我所做的，不过是看穿了名为谷川美嘉少女心中的孤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