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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改变主意

    白大褂自然不会扶韩镇,他只把面条放下就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收拾好屋子,明天晚上,我送你走。“

    韩镇呲牙裂嘴地把压在身上的一条大腿推到一边,看了看倒在身旁的一具中年“阿姨”,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大褂关上停尸间门,从外面反锁,确认没有人看见,转身离开。停尸间在地下,要走过长长地走廊才能回到电梯,这里没有窗户,全靠硕大的换气扇流通空气,两边墙壁都贴满白色的瓷砖,天花板安着白炽灯。一切都和恐怖小说的场景一样,但白大褂对此毫无感觉,他在这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一砖一瓦都清清楚楚,这儿就是他的家。

    电梯指示灯有节奏地跳动,白大褂站在门口,和往常一样。

    “叮“电梯到了,一扇巨大的金属门缓缓拉开,白大褂正准备进入,却被一个人影挡住。

    “哈哈,陈教授,我猜你就在这里。“嚣张的声音突兀出现。

    “老刘?你怎么来了。“被称为陈教授的白大褂有些意外。

    “当然是来看看你啊。“说话的人径直走出电梯,“最近我听学生说,你这里关门了,有几个学生论文都被耽搁下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你连解剖房都关了。“

    白大褂面色不太好看,身体往后一侧,让老刘先走。

    “怎么,不想跟我讲讲?“老刘脚步不停,朝韩镇所在的停尸间走去。

    “我有事情,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暂时不让学生进来打扰。就这样。“陈教授跟在老刘身后说道。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今年的学科评审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这里可不能掉链子啊!“

    “这里不会有问题。“

    “这样最好。“老刘停下脚步,“法医专业可是咱们学校的招牌,教育厅和学校多少领导都看着呐,要是出了岔子,不仅我这个书记要滚蛋,你这个副主任也要下岗,你说对不对呀?“

    陈教授站在原地,表情冷漠。

    老刘笑着摆摆手,说:“不过呢,这些事儿只是万一,只要学科评审过关,那我们可就有好日子过咯。起码,这座实验大楼可以推倒重建,还有系主任的位置也给你空了一阵子啦。总之,一定不能在专家组来的时候出问题。“

    说完,老刘还想继续往前走。他要看看解剖室的情况,否则放不下心。

    陈教授赶紧追上去:“老刘,今天不行。”

    “嗯?”老刘脸色不太好看,“怎么,连我也不能进去么?”

    “暂时不行,这两天有命案,尸体在里面呢。”说着,陈教授朝停尸间努努嘴,“情况特殊,不让进。”

    老刘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解释:“妈的,这帮警察,让我们干活还搞得神神秘秘。什么时候结束?”

    “明天就结束,下了班,他们就拉走。”陈教授说。

    “奇怪,以前不都是在殡仪馆尸检么?”老刘怀疑地看了看陈教授,“算了,不让进就不让进吧,明天下班我过来,到时候谁拦着也不行。就这样吧。”

    老刘板着脸朝电梯走去,他这是连陈教授一起记恨上了。作为医学院的法医系,经常会和警方有合作,一方面可以提高教学实践水平,另一方面也帮警方破案。但是这种合作带有半官方性质,系里面也就陈教授有这个面子和关系,老刘虽然是系里的书记在专业上也插不上嘴。难怪他会对陈教授十分不满,这明显是在搞“自留地”,不尊重他这个党委的一把手嘛。

    看着老刘进了电梯,陈教授想了想,返回停尸间。

    打开门,陈教授再次愣住。

    眼前的停尸间跟刚才大不一样,短短几分钟,刚才一片狼藉的房间重新变得井然有序:一张张金属床整齐排列在房子中央,对面墙壁上高大的冰冻冷柜冒着丝丝白烟,地板上除了有些水渍外,再看不见一点韩镇的呕吐痕迹。最让人惊讶的,原本七倒八歪的那些尸体全部整齐地躺回原位。

    这是怎么回事?

    陈教授咳嗽一声,看向韩镇躺的那张床,发现一个盖着白单子的人。看身形正是韩镇。

    搞什么,装神弄鬼。陈教授心里竟有些说不清的感受。

    一把掀开盖在韩镇头上的白布单,露出一张苍白如死人的年轻的脸。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陈教授都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摸了摸韩镇的脖子,陈教授皱起眉头。韩镇此时的状态非常不好,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再把白布单完全掀开,陈教授再次愣住。

    只见韩镇原本不再流血的伤口全部崩裂开来,缠绕的纱布再次被鲜血浸透,尤其是胳膊和大腿上的伤口,缝合的线已经断裂,皮肤被线头拉扯称锯齿状。可见韩镇刚才凭着何种意志把房间清理干净的。

    作为一辈子和人身体打交道的专家,陈教授也难掩动容之色。第一次,他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打动。

    “唉。”陈教授叹了口气,脸上的冷漠被怜悯代替。他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工具,再次给韩镇处理伤口。

    韩镇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他的身体挪到一张皮质的软床上,比起冷冰冰的金属板舒服许多。

    韩镇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陈教授灰白的头发。

    “醒过来就尽快下床。”陈教授依然声音冰冷,但韩镇却觉得声音里多了些什么。

    “晚上我会另外安排地方给你住,但是也不能太久。”陈教授头也不抬,手里的医用镊子正夹着一团药棉清理伤口皮肤。

    韩镇笑了笑,疼痛让他说不了话。他回想起昨天的一幕,心里有些后怕。当时,他还打算慢慢爬起来,但突然听到隐约传来人声。他知道,有外人来了,虽然不确定有没有危险,但知觉告诉他,想要安全地活下去,就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他必须尽快整理房间。

    韩镇从小就有一股子狠劲儿,尤其对自己,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必须做到。否则,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一边照顾年迈的奶奶一边挣钱、读书,根本不可能考进江南一中这样著名的学校。这也是那天晚上,他拼死也要为那个陌生的女孩挣来一线生机的原因。

    有些事,没有太多理由,需要这样做,所以就要做到。

    现在,就是这样。需要尽快整理好停尸间,那么,不管自己多么痛苦、虚弱,都要做到。

    韩镇一瞬间似乎忘记身上的疼痛,他先将金属床扶起来摆正,再用尽全力把一具具尸体扛起来放回原位。然后,用最快速度,拿起“老先生”的白布单擦拭地板和床上的污秽,再爬上自己的“床”,盖好白布单,最后,再次昏迷。

    这个过程对正常人来说简直太小儿科,只要胆子大些,和搬运货物没什么两样。但,这么平常的体力活,对于韩镇这样刚从死亡线挣扎活下来的人,却难比登天。做过大手术的人都知道,从全身麻醉中醒来,会有多么巨大的痛苦等着你。这种痛苦,简直非人所能想象。而像韩镇这样,只靠两碗方便面硬挺过六天的人,哪里还有力气说话、站立,更遑论去搬动一百多斤的尸体了。

    正是太了解,陈教授才会被震撼。眼前这个年轻人,做到的事情堪称奇迹。他知道,韩镇受的伤意味着什么,而且从他的身体也能看出,这个孩子常年处于极度的饥饿之中,他的身体似乎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

    看来,这个孩子有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