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劫中因
鲜血淋漓满目，慧通侧了侧头，用结白的衣袖将挂在长睫上的无数嫣红拭去，本意是想看清楚面前的路，却发现那些翠绿新柳，苍山暮景在夕阳中显得愈发如梦似幻起来。 就在他完全爬出大雄宝殿的那一霎那，整个人突然像是突然从水中钻出一般，被一股奇怪的清流漫过身体和思绪，忍不住浑身一震，眨眼的功夫，便站在了庙堂的井沿上，而此刻的他，身无半分伤痛，手中正拎着一只油光锃亮的木桶。 “我怎么会在这里”慧通瞧着木桶，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 “打水么？”自言自语罢，便将那水井的弯靶子大力摇起，打出一桶水来后倒入刚才的那个桶中。 一只白蛾不小心扑了过来，被那恢宏的水流冲到了水桶之内。 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慧通眼见如此，急忙扔下手中的木桶，将那白蛾从水中捞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柔声道：“你怎的如此不小心” 一声轻叹逸出喉间，慧通掌心发力，一股微热的琉光瞬间将白蛾罩住。 本就奄奄一息的白蛾瞬间活跃了起来，扑腾两下翅膀，飞入高空中，离去了。 “飞吧，飞吧，越远越好”一丝微笑绽放在那过分俊秀的脸庞，慧通继续将水打满，便向着斋房行去。 整座寺庙空空荡荡的，似乎除了他便再也没有别人。 慧通烧好了水，做好了饭，便又回到了那完好无损的大雄宝殿内参禅打坐。 手无片缕竹简，胸中藏经万卷。 繁琐复杂的经文不断的从口中溢出，直至夜里黑了起来，方才罢了。 感觉指尖落上了什么东西，慧通额间‘卍’字佛印微微一亮，整个大殿内瞬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原来是你这小家伙”瞧着正在指尖扑打着翅膀的白蛾，慧通满怀欣慰的笑了笑。 自此，这白蛾与慧通形影不离了起来。 他念经的时候，它便落在他的肩膀活着指尖，他打水烧饭，它便盘旋在翩跹的衣袂处，时而晚间，烛光耀耀，它总忍不住去扑飞，却总是被他小心而温柔的挡住。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听道他那清朗的声音缓缓道：“我这寺庙又穷又破，买不起灯盏来遮，你莫要再扑了，若是不小心伤了性命，以后谁来陪我呢？” 以后谁来陪我呢？以后谁来陪我呢？ 白蛾天长日久，受慧通的佛光照拂，洗透筋骨，开了灵智，那个时候，她便觉得这孤单的和尚着实有些可怜，若是真的失去了自己，他会不会很伤心？ 从此以后，它再也没有去扑过火焰，只是老老实实的藏在他的袖子里，有时，缠绵在那已经旧了许久的衣襟上的破洞，忍不住想要快些化形，好用双手将他的衣服补一补。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沧桑巨变，慧通与寺庙一样渐渐老去，他的脸上没有皱纹，只是那愈发紧锁的秀眉增添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他开始不那么认真诵经了，甚至有的时候一睡好几日也不醒，它急的团团转，无奈的时候，便想用啃咬的方式将他唤醒。 直到有一日，它落在了那双粉嫩的唇瓣上。 它的唇贴着他的，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初冬的寒冷似乎也变得那么微不足道起来。 一缕金色的阳气从慧通的口中溢出，不小心被飞蛾吸去，它开始周身发热起来，似乎像是在不断膨胀一般，难受呜咽了几声，便从他的唇上滚落，在冰冷的床榻上不断的翻身打滚。 片刻后，一阵白光闪烁，蛾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一身彩衣霓裙，貌美清雅，眉目间暗藏聪慧之色，她摇摇晃晃的从床榻上爬起，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了许久，才发现，竟然化成了人形。 慧通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推开门，瞧见满地薄薄的一层雪，微微皱了皱眉。 漫长岁月的清冷和孤寂，总是令人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可真正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不过是醉生梦死中最清醒的那么一瞬间。 身上只着了深衣，却并不觉得冷，有佛光护体，只要不是危险的邪魔侵袭，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双眸微眯，瞭望远处的山河俊秀，银装素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张绝美的女子的容貌，只是那本应该精致的五官却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模糊，令他不断的想要仔细观瞧，却总如镜中花，水中月，雾中人一般。 “你终于醒来了”清甜的声音在他身后侧响起，慧通一愣，转过头去，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彩衣少女，正端着热腾腾的饭食走过来。 “你是谁？”慧通有些迷糊，怎么自己的寺庙内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女子。 “我叫灵音”少女巧笑嫣然的回道。 “灵音？你怎么会在这里？”慧通瞧着她手中端着的热腾腾的干粮，的确觉得腹内饥饿，便道“先端进屋中来吧，一会冷了该不好吃了” 灵音掩唇偷笑了下，晓得这和尚是最怕饿肚子的，便提着裙子款款迈入房内。 “你这次又睡了许久，我腌制了些咸菜，冬日里也没有什么可下饭食的，你讲究着吃些”灵音纤白如玉的五指将饭菜摆好，慧通站在她身后，佛眼一开，便瞧见了真身。 晓得不是良家女子就好，慧通也不客气，坐下后对着灵音道：“你也吃吧，吃饱了，我们下山” 灵音一听，有些暗自高兴，山中岁月清苦无比，这和尚若是能想的开，与她一同游历山水，见见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自己也好日夜劝说其还俗，将来也能成就一番美事。 两人静默不语的吃着饭，慧通照例是狼吞虎咽，见到灵音却只是捧着干粮吸着热气却并没有下口，便道：“我忘记了，你是不吃人间饭食的” 灵音一愣，还未晓得他这没头没尾的结论是从何而来，便见他眉头只见的‘卍’佛印突然消失，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完全变了，声音也开始娇憨着继续道：“妖女，你是不是想吃果子了，一会，我们去山下摘” 灵音呆愣着，柳眉微皱，神色也显出几分妖戾，将手中的干粮扔到桌子上，冷声道：“你说的妖女，是在叫谁？“ “叫你啊，妖女，你怎么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了”慧通说着突然一把拉住灵音的手腕，不断的甩着，撒娇道。 灵音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想了想自己确实是蝶妖，他口中的称呼也并没有错，如今将他的三世佛身拘在梦中，应该不会有差错。 见他与自己如此亲近，灵音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我没有生气，你以后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只要是你想要的”她伸出手温柔的抚着他的脸颊，一双潋滟水眸中挂满了眷恋和思念。 曾经无数次，他都是那么高高在上，而她却只能仰望，甚至连靠近一分都小心翼翼，如今，哪怕是在梦中，她也觉得足够回忆永远了。 “妖女，这山中好冷啊，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吧”慧通抬起头，笑嘻嘻的道。 “好，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灵音欣慰的笑笑，她也却是不喜欢清冷安静的地方。 “那紫阳哥哥怎么办？“慧通问道。 “紫阳？是谁？”灵音疑惑道。 “没谁，没谁，就你跟我在一起最好了”慧通垂下头，双手绞着衣襟，有些羞赧道。 灵音瞧着他可爱的模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好的，我们这就走，就我们两个人” 慧通闻言，兴高采烈地抱住灵音的身子在原地转起来圈圈，大声道：“妖女，你真好” 灵音也被他这举动惊喜的万分愉悦，忍不住也揽着他的脖子笑骂道：“好了，不要转了，头都晕了” 慧通放下她，晶亮的眸子清澈澄静，还带着几分幼稚和童贞，盯着灵音笑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灵音点了点头，也没收拾什么东西，便带着慧通行出了寺庙，朝着山下走去。 一念一转一千年，万载宝刹立世间。 三生菩提入尘寰，劫若千陇万重山。 二人身形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时，那古庙宝刹缓缓化作数道流光，四下飞散而去，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徒留一片寂寥清幽的空旷。 慧通和灵音一路行行走走，游山玩水，如胶似漆，这一日来到小镇子上，恰逢一户人家迎嫁送亲，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开了七八里。 新郎相貌堂堂的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两侧锣鼓震天，唢呐声乐震耳欲聋，身后跟着的八抬大轿也装饰华美，纹龙绣凤的帐子，鸳鸯戏水的帘子，令人忍不住想拨开瞧一瞧是哪家千娇百媚的小姐，嫁的如意郎君，如此风光。 十里八街的巷子站满了人，就连售卖的商客也忍不住抬头观瞧，相互询问，慧通和灵音被迫停下脚步，也抬头向前张望着。 突然，灵音感觉自己的臀被一只大手握住，惊吓之余回头一瞧，那手却迅速抽了回去，而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玉面小书生正笑呵呵的盯着她，嘴唇不断的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灵气气得粉面通红，内心暗起杀戮之心，转头瞧看慧通正一本正经的瞧着婚队，并没有注意这边，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对着那玉面小书生抛了个媚眼，便不再言语。 那玉面小书生被这勾魂摄魄的眼神勾的心痒难耐，立时挤开人群，向着灵音的身边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