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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草亭日话

    清晨的一场秋雨,将秋寒拉至人们中间。瑟瑟的秋风扬起漫天的枯叶,土道两旁的树林被吹哔哔作声,仿佛是在对乱世将至的悲鸣。

    行在土道间,曹cao现在的心情很差。当今朝政昏聩,jian佞当道,自己的一腔抱负无以施展,黎民百姓的疾苦更是无人问津。看着周围一片秋末衰败的景象,心中不免涌起悲秋的情绪。

    身后忽的马蹄疾响,曹cao停马回头一看,一群人骑马向他疾驰而来,转眼间就来到面前。

    这群人似乎刚才他与袁氏兄弟话别时,便在一旁窥视,如今又飞奔而来,曹cao心中虽暗暗惊疑,可表面却也装作毫无惧意。毕竟这里是都城洛阳,根本不会有剪径的歹人,而自己虽与宦官不对付,可也没有到要置于死地的地步。

    那群人排成一列,当先一位白衣少年跃马而出,向他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曹公孟德?”

    曹cao见这少年年岁也仅是垂髫之年,却生的肤白唇红,双眼烁烁有光。身材均匀,长发垂腰,一袭白衣配上胯下的白马,显得清新脱俗,煞是可爱。

    曹cao禁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好儿郎!”对这群人也多了一些好感,少了一些防备。

    “在下正是曹cao。”曹cao也拱手说道。“敢问小友何来?”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小子在家时,常听说曹公事迹,乃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小子心下仰慕,却恨无缘相见。今偶遇曹公去职还乡,与友人相别,小子未敢造次打扰,故此时才冒昧赶来,略备几坛美酒,愿与曹公践行,万望笑纳。”

    粉丝这一词曹cao虽然不知道,可少年仰慕自己的意思他却听明白了。有人崇拜当然是好事,尤其是少年那句“非常之人,超世之杰”,说的曹cao也是心花怒放。

    再看看少年身后之人各个威武雄壮,弓马齐全,不是军士就是世家护卫,便想到少年有可能是自己认识的某位世家的公子,因仰慕自己,得知自己今日返乡,便赶来相会。

    想到此,曹cao也不再疑虑,当下拱手说道:“小友谬赞,实不敢当。想cao只是一俗人,岂堪超世之杰之称?我观小友气势非凡,必出大贵之家,不知小友贵姓,可是世家旧友前来相会?”

    白衣少年一摆手,说道:“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曹公豁达了事,心胸如海,岂不知‘英雄莫问出处?’”

    曹cao一愣,白衣少年的话前一句让人有一种江湖漂泊的沧桑感,而后一句“英雄莫问出处”却点进了曹cao的心里。

    因为其父过继给大宦官曹腾为养子,所以宦官之后的身份让曹cao在这个注重门第的年代,深受世家豪族的歧视。白衣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深有同感,生性豁达的他也不是对世家的门第之见嗤之以鼻,常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慨。由此对眼前的少年更加的喜爱。

    曹cao哈哈大笑起来,豪爽的说道:“好个英雄莫问出处!小友之语真是暗合我心啊!”

    接着,曹cao又手指树林中一间草亭说道:“前面林中有一草亭,小友可愿与我到那里相叙?”

    白衣少年口中应诺:“然!”

    两人便并马而行,向林中走去。

    这白衣少年不是他人,正是刘辩。刚才见袁氏兄弟走远,便赶来与曹cao相会。毕竟是遇到了一个历史牛人,刘辩当然要抓住机会聊上两句。

    两人来到草亭当中,早已有刘辩手下将矮桌、蒲垫铺好,旁边还燃起了火炉来抵御秋寒。铜樽里盛着金黄色的梨香酒,曹cao与刘辩跪坐两边,分别各执一玉耳杯,刘辩手持木杓在樽中取酒,将曹cao与自己的酒杯盛满。

    杯中的梨香酒飘香四溢,曹cao提鼻一嗅,闻到浓郁的酒香中竟还有淡淡的果香气息。拿起耳杯一饮而尽,梨香酒入口苦中带甜,入喉干爽,深入腹中顿觉一股热气升腾,返入喉中。

    曹cao忍不住赞叹道:“好酒!”

    刘辩微笑着说:“既然曹公喜欢此酒,我车上还尚余十几坛,全送与曹公路上慢慢饮用如何?”

    曹cao暗暗心惊,此酒虽为家酿,可若是上市出售的话,一坛也是万钱可得,想不得此少年竟如此的豪爽,自己仅与他萍水相逢,只赞了一句酒好就一车相送,如此豪情万丈,也不由得他心下佩服。

    不过,曹cao也不是一个婆妈之人,当即拱手相谢道:“小友盛情,cao却之不恭。然身无长物,无以相谢,近日cao偶作一诗,献丑于前,权当酬谢。”

    刘辩眼前一亮。曹cao作的诗诶,这要留到后世得卖多少钱啊?发了!

    急命人取来纸笔,曹cao持笔看到面前铺的纸竟然是最近新出的洛阳纸,心下更确定少年的身份非富即贵,此纸据说只在尚方丞魏翊的所开的一家纸坊有售,人们唤为“洛阳纸”,因产量少,需求大,所以导致价格很高,不是一般家庭能买的起的,所以人们称为“洛阳纸贵。”

    曹cao也不客气,当下挥毫,用隶书写了一首《对酒》: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却走马,以粪其土田。

    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养有若父与兄。

    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不拾遗之私。

    囹圄空虚,冬节不断。

    人耄耋,皆得以寿终。

    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写完后,曹cao长吁了一口气,将笔置于一旁,又豪饮了一耳杯酒。

    刘辩拿起纸,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细细品味着曹cao的诗歌,虽然字句朴实无华,但却胜感情真挚,抒发情怀。文字间,作者的政治理想跃然纸上。一首《对酒》,完全可以说是曹cao版的《桃花源记》。

    刘辩忍不住叹道:“何时我大汉百姓可以过上如此的生活啊!”

    谈及国事,曹cao想到由于宦官当道,自己的满腔抱负无法施展,兴致变得意趣阑珊起来。刘辩见他沉默不语,拧眉闷喝了一口酒,知他心中不快,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问道:“曹公有如此凌云志,为何还要称病还乡?不如留在朝廷效力,为天下百姓建一个诗中的太平盛世!”

    曹cao叹了一口气,说:“jian佞当道,朝政混乱,cao虽有报国之心,却无施展之地。只好称病返乡,不问世事。”

    “如今国事艰难,我辈更应该众志成城,铲除jian佞,汤涤乾坤!”刘辩激动的说。

    曹cao微笑了,自己在白衣少年这个年龄时可不也像他那样满腔热血,妄图凭一己之力就可扭转乾坤。只是在岁月与挫折磨平了身上的棱角后,热情逐渐减熄,反倒多了一些处世的圆滑。

    刚才虽然只说jian佞当道,可是他和白衣少年都很有默契的认为是十常侍乱政。其实曹cao没有说大汉帝国日渐式微最大的祸根就是当今皇帝刘宏的荒yin无道,十常侍如今的权势滔天也是他的纵容和扶持。正因为如此,曹cao才会对政局心灰意冷,准备隐居于乡野。不过,这话若真说出来就大逆不道了,不但会给自己,还会给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惹来大祸。

    于是,曹cao只好淡淡的说道:“天道不明,则jian佞难除。cao无力回天,只能隐于乡野,静观天下变化。”

    刘辩乃后世之人,怎不知东汉灭亡的源头便始于桓灵二帝的乱政。见曹cao说的隐晦,便也不再提及,只是对曹cao就此离开洛阳颇为惋惜。不过想到按照历史的走向,再过两年曹cao还会出仕就任西园八校尉,心下便有些释然——像曹cao这样的英雄人物是不会甘于寂寞的。

    想到此,刘辩也不再挽留曹cao,而是接着曹cao刚才的话问道:“曹公欲观天下变化,只不知曹公对如今的天下大事有何看法?”

    见白衣少年小小年纪竟考较起自己的见识来,曹cao心里暗暗发笑。不过少年生性豪爽,一腔热血,确实也让他颇为喜爱。

    不想驳了白衣少年的面子,曹cao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如今天下灾祸连年,民不聊生。黄巾余党散落各州难以根治,羌夷匈奴接连寇边。朝廷中大将军与十常侍已势同水火,若处理不当而引发朝中大乱,地方宵小必会趁势而起,大汉帝国也即将分崩离析!”

    听了曹cao的分析,刘辩不自主的点点头。曹cao的话不但点明了何进与十常侍的火拼将是大汉崩溃的导火索,还预见了东汉末年诸侯割据的分裂局面。只不过曹cao以为在中央政府失去权势后,地方上会有世家豪强或者黄巾余党趁机作乱。他并没有料想两年后朝廷会自掘坟墓的将权柄下放给地方州牧和刺史,这些人在董卓之乱后成为了分裂大汉帝国的一方诸侯。

    刘辩进一步问道:“闻曹公所言,大汉危矣。不知曹公可有何法力挽狂澜?”

    曹cao摇头说道:“朝政沉沦至今,cao并无何良策可用,仅有些浅见可说与小友。”

    “愿闻其详。”

    “朝廷首先要保证自身威仪不失,地方宵小才不敢轻举妄动。勤修政,明典刑,轻徭役,广开田。民足则政安,政和则国强……”

    论起时政来,曹cao说的眉飞色舞,眉宇间神采飞扬。渐渐地,两人从时政谈到军事,再从军事谈到诗词歌赋。曹cao真不愧为文韬武略的“治世之能臣”,无论军事、内政、还是诗词歌赋皆样样精深。他的存在,绝对是这个时代天才般的人物。

    那身上散发着的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让刘辩觉得如果不是重生在帝王之家,而是普通百姓,哪怕就是一个山野村夫,肯定会投效与曹cao帐下,即使做一个小吏也甘心。

    不觉间,天色已过晌午。曹cao因为还要赶路,便向刘辩告辞。

    草亭间的这一席谈话,让曹cao畅快淋漓,一扫因朝政腐败而郁郁不得志的颓唐。而刘辩仗着自己来自后世,有着跨越千年的见识,说出来的一些观点让曹cao也惊叹不已。尤其是听到世家豪强强取豪夺,兼并土地乃大汉之毒瘤,曹cao频频点头,深有同感。

    烟花易散,转眼间就到了两人惜别的时候。刘辩虽然聊的意犹未尽,可也知不能再与曹cao相谈,毕竟自己也还有事情要办。

    刘辩将酒再次盛满曹cao的耳杯,举杯敬酒,口中吟道:“洛阳朝雨浥清晨,草亭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东去兖州无故人。”

    听到刘辩所吟诗句,曹cao顿时愣住了。此时七言绝句尚未出现,人们所吟的不是歌赋就是古诗。初听到这种韵律感很强的诗体,曹cao大感惊奇,急忙请刘辩写下来让自己参详。

    刘辩便使人将酒具撤下,又铺上了洛阳纸,挥毫一蹴而就。

    待刘辩写完,曹cao拿起一看,顿时又吃了一惊。白衣少年所用的字体并不是时下通行的隶书,而是与八分书十分类似的一种字体。

    所谓八分书就是后世楷书的前身,乃章帝建初年间的王仲所创,如今写的最好的是颍川钟繇,很多人都临摹他的笔体,连书法大家蔡邕都对他赞不绝口。

    然而白衣少年并没有效仿他的笔体,甚至与曹cao以前所见的任何八分书的笔体都大为不同。并不像其他八分书那样方正工整,而是字行间如行云流水一般畅快,很适合曹cao这种性格洒脱的人书写。

    刚才的七言绝句,再加上现在的别具一格的字体,让曹cao觉得眼前的白衣少年似乎罩上了一个神秘的光环。

    曹cao并不相信这诗体和字体是白衣少年所创,因为字体和诗体的创建并不是一个人一朝一夕就可完成的。少年如此年轻,怎么会独创出一种诗体和字体?可若是师从于他人,怎么自己丝毫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呢?

    当然,如果说这个少年是神仙临世,那这些就解释通了。可一向认为子不语而怪力乱神的曹cao怎会相信这些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道:“小友所写的古诗与字体和时下诗句文体风格迥异,不知是何人所创?”

    刘辩脸微微一红,诗是仿造王维的《渭城曲》,至于字根本谈不上什么书法,完全是前世时,刘辩平常写惯了的字体,揉进了毛笔的书写,类似于行楷,却没有行楷的笔锋。因占了新、奇两字,所以让人觉得惊叹。

    见曹cao相问,刘辩含糊的答道:“字体与诗体皆由家师所创,至于家师名讳,在下不便提起。”

    白衣少年回答的忌讳莫深,曹cao虽感惋惜,但见对方不愿说的太多,便也不再提及。捧着纸笑道:“此诗题裁新颖,字体不凡,如此旷世之作若流于后世想必万金难买啊。小友赠之,也算让cao惠及子孙了。”

    刘辩一愣,这与他刚才曹cao赠诗的想法竟不谋而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曹cao虽然文采非凡,却也没有那种似孔方为浊物的酸儒性格。相反,从交谈中刘辩可以听出他并没有独尊儒家的思想,而是提倡士农工商并立,各种思想兼容。在他的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很古朴的阶级平等的思想。

    刘辩觉得如果能让曹cao选择生活的年代,他更应该活在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

    见天色不早,曹cao便起身与刘辩相辞。飞身上马,脸上的表情一改刚才与袁绍离别后的颓唐,催马扬鞭,飞驰而去。

    望着曹cao一骑绝尘的背影,刘辩沉默良久,在蒋奇的呼唤下,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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