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帝宫殇在线阅读 - 第六十五章 迷境

第六十五章 迷境

    李轩之所以将这把古琴命为寒玉,是因为琴身沁凉如玉,能令弹奏之人抛却杂念,专注于琴技,而非得意于卖弄,失味于庸俗,真真是只关乎风雅。

    先前听楚泓弹奏,已觉得他琴艺高超,曲中境界妙不可言,沉鱼的技艺虽不像楚泓那般变换,却独有一种女子的婉约,曲诉衷肠,动人心弦。

    李轩沉默不语,偶尔浅饮一口香茶,看得出他陶醉在这支曲子中;龙潇则若有所思,眼神始终落在专心弹奏的沉鱼身上,似乎在探寻出什么。帝王多疑,不外乎如是。

    夜黑风凉,整个湖面上荡漾着沉鱼曼妙的歌声,如丝如缕,随水而流向更远处。

    不知为何,我的目光渐渐从她的纤纤玉指移到了她发间的一枚头饰上,那不过是一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玉簪,簪花下坠有莹白的珠玉,珠子随着沉鱼弹奏时身体的晃动而动,如同被风扬起,划过微小的弧线。

    就是这不起眼的簪子却几不可察地攫住了我,想起上回那把匕首带给我的魔障,我心生警觉,急忙狠狠地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传来,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这时李轩向我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我抿嘴微笑,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在我放松之际,身体无意识地坠入了一个虚幻而真实的梦境,在西域,人们将这种蛊惑之术称为“迷境”,境象真假难辨,皆由心生,堪称绝杀之术。

    沉鱼本意不在杀我,或许她从来觉得杀我易如反掌,只是我若能痛苦地活下去,与李轩之间互相折磨,她会更加痛快。

    很快我便堕入混沌,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黑暗的窄道里,我被祁傲用手捂住嘴,透过墙壁上凿出的一个小洞,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我明明看见爹走进了密室,这会儿说话的那人却不是爹,而是一个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人——李三郎。

    彼时我与他不过认识三个月,却从最初的尴尬相逢到后来的私定终生,他是我遇上的最无所不能的一个男子,琴棋书画,吟诗品酒,骑马射箭,就连市井混混打架,他都做的有模有样。

    我是秦州城主的女儿,从小被人捧在手心,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爹简直将我宠到了天上,只要我无忧无虑,就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替我摘下来。

    遇到同样不羁的李三郎后,我们二人整天没心没肺在秦州的大街小巷吃喝玩乐,心情好时也会相约去郊外骑马,他笑起来像明媚的春光,还赞我是他见过骑术最好的女子。其实他不知道,我不光是骑术好,一身轻功更不输于人。

    很多次我都想带他回山庄见爹,他都婉拒,说要挑个好日子正式登门拜访,让我爹同意把我嫁给他。我笑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特别甜。

    此时我来不及震惊,只听李三郎对我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诚,先皇已死,如今的齐帝,是昨日的太子,眼下的形势已成定局。”就像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冷静而随意。

    他竟认识我爹!明明是和我一样的辈份,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直呼爹的名讳,这样的李三郎好陌生。

    “先皇属意的君主,并非太子。”爹的语气是一贯的理性。

    “所以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同我争夺帝位。”

    原来密室中还有第三人,单是听这人说话的气势,就有一种傲视群雄的自信,只是秦州一直独立于九州各国,与别国仅是贸易互通,爹怎会牵扯到皇位更迭这种事上?

    “同室cao戈乃皇族大忌。”爹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字一句说得郑重,看向齐帝的眼神坚定不移。

    齐帝冷笑道:“你肯赴死,我自会留她一命,保她衣食无忧。毕竟这也是父皇的遗愿。”

    “你与她,只能留一个。”

    我就算再傻也听的出齐帝要杀我爹,我急忙推了推祁傲,让他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爹。可我没想到,祁傲拦住了我,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哪怕我踢他打他咬他,怎么样都好,他就是不放开我。

    我狠狠地看他,用眼神告诉他,如果我爹死了,我会恨他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他。

    祁傲还是没有放开我,他习惯了这样守着我,就像小时候在假山上玩,我摔下来扭伤了脚,他执拗地要背我回去,我怕被爹责骂顽皮硬要他放我下来,结果任凭我怎么打他他都不听我的,坚持背着我走了很远。

    我哭了,任凭泪水淌面,如果换做是我身临险境,爹一定会不惜一切救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死,祁傲不放我去救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哭。

    祁傲敛下眼,无声地对我说,秦曦,城主会明白我的决定,对不起。

    于是我爹死了,死在李三郎的剑下,爹被一剑贯穿喉咙的时候没有抵挡,而是偏过了头,他能感觉到我在,他朝我所在的方向使劲地看了几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后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选择赴死,为的是另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为了对先帝的承诺,丢下我,一个人孤独赴死。

    我第一次尝到了灭顶的滋味,只为爹的死,只为李三郎杀了我爹。

    我柔情尽付的男子杀了我的至亲,我焉能不痛?他说要恳求我爹将我嫁给他的话犹在耳边,转眼我和他之间便横亘了杀父之仇,我和他怎么会有杀父之仇呢?

    齐帝道:“轩,我保住了皇位,你也保住了她。”

    站在我爹尸体前的李三郎莫名地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和祈傲等了很久,直到周围恢复安静,他才拖着我离开,我眼看爹的尸体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可我使不出一点力气挣扎,我面对不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变故。

    山庄不再安全,甚至连秦州也危机四伏,城主遇刺的消息被封锁得很好,夜晚安静如常。

    祈傲一路带我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只为躲开那些可能追杀而来的敌人。午夜时分,我和他在城郊一处简陋的瓦房中落脚,又冷又饿。我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如纸,他扶我坐下,又找来十几块形状不一的断木,生起火让我取暖。和我同样出身金贵的祈傲,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呢?

    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时间久了,像座雕像,一动不动,眉目之间是少有的压抑和隐忍。

    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不过一夜之间,我就从云端摔倒了地上,此刻浑身污浊,狼狈之极。

    我喃喃道:“祈傲,我爹不光是秦州的城主,你也不光是他的学生,对么?”

    祈傲身体僵直,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失去了爹,很快也要失去你了,对么?”

    以前听出海的渔民说过,海上的暴风雨来之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祈傲是爹唯一一个学生,常年身处秦州,很少出去游历,可连爹都无法预料到身死的下场,他却能洞悉先机,起码保全了我的性命,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我身边最亲的人对我隐瞒了这么多秘密,而我如井底之蛙般不自知,十几年的时光,全是在爹的庇佑下吃喝玩乐度过,此番想来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尽一点孝道?

    “秦曦,对不起。”他与我一同长大,我从没听过他的声音这般沙哑。

    我看着烧的很旺的火堆,脑中闪过的全是爹死前的模样,我对祈傲说:“天亮前你就离开吧,我不能让你陪着我死。”

    “他不会让你死。”

    祈傲说的是李三郎,那个与我有着山盟海誓的俊朗男子,那个我认定是此生唯一的男子。

    李家三郎,他还是我心心念念非君不嫁的那个人么?

    我几乎睁眼到天明,远方的鱼肚白渐起,面前的火堆也熄灭了,祈傲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和爹一样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天光尽亮的时候,李三郎找到了我,他来得比我预想的还快,秦州的每个角落我们都结伴去过,显然他有心而我无意,到底是他对秦州更熟悉一些。

    他只带了两三个侍从,几个人看上去身手不凡,训练有素,不用他吩咐,便识趣地守候在外。

    他向我走来,身姿朗然,清俊的面容掩饰不住疲惫的神色,直到站在我面前,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最后他蹲下身,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我说:“我会补偿你,曦儿,给我时间,我会抚平你心上的痛。”

    我凝视他深沉如墨的眼睛,曾经这双眼睛让我那么喜悦,整夜躲在被窝里偷笑,睡都睡不着,可现在我很想知道,它里面承载的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是不是我太单纯,太好骗,你才处心积虑接近我?”

    我的心就如死灰一般,心尖的血像早已淌尽:“我的李三郎死了,死在你的剑下,李轩,你不是我想嫁的人,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他的脸一下子血色褪尽,眸子一瞬间暗淡无光,竟是无言以对。

    他欺瞒了我这么久,害得我家破人亡,难道还妄想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么?

    “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亲口说的海誓山盟,它们刻在我的心上,我不会忘,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要带你走。”

    他一贯温和,很少用如此执着的语气,可我心灰意冷,脑子里想的只是与他玉石俱焚。

    我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入他胸口,鲜红的血喷薄而出,甚至迸到我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眸色染痛,避之不及,硬是承受了这一刀。

    刀身尽没,我莹白的手被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触目惊心,我的声音发冷:“那我们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