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在地板上的母子
江州市的冬天，一位十岁的少年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他感觉周围的人都在默默注视着他，并小声议论着什么。少年看到自家前停着一辆货车，上面写着永久搬家公司。 他充满疑惑的打开家门，看到一个穿着绿色羽绒服的胖子和三个陌生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指挥着工人搬走家里的电视机。 他急忙跑到厨房找到正在做饭的母亲，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用勺子尝了尝锅里的菜，然后平静的告诉他：“你爸爸欠了别人的钱，这些人来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卖了还债。” 母亲的平静，让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母亲来到已经空空荡荡的客厅，对沙发上的人说：“把书桌给孩子留下吧，你们带走也不值钱，孩子还要学习。” 穿着绿色羽绒服的胖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想要书桌？告诉你老公，再不还钱，孩子都不给你们留下！“ 胖子身后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吧虎哥，一个书桌而已。兄弟几个，把书桌给孩子留下。” “李猛，你就不适合干咱们这一行！今天就当给我兄弟个面子。”胖子恶狠狠的说到。 少年的书桌就被放在了客厅的中间，母亲把刚做好的饭菜放在书桌上：“快点吃饭，一会还要写作业。” “妈，我吃不下。”少年看着周围陌生人凶狠的目光，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根本无心下咽。 母亲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给他夹菜：“记住，即使天塌下来，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顶住。” 听到母亲的话，少年赌气似的开始大口的吃饭。 家里终于安静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好好写作业，我出去一趟。”母亲收拾完碗筷就转身出门。 门外传来母亲跟对门邻居的对话：“二龙妈，让加索在你们家住一晚行吗？” “我们家两个孩子，真的住不开。你去问问小鹏他妈，他们家房子大。”门外传来了二龙mama的声音。 听到这，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过去经常跟大龙，二龙挤在一张床上睡。 门外没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来了：“收拾好书包，去跟雷子住一晚。” “妈，那你呢？”他询问着母亲。 “妈有地方住，跟雷子晚上早点睡觉，明天早晨我送你去上学。”母亲拿起少年的书包，带他出了门。 路过小鹏家的时候，他看到小鹏家的灯还亮着，里面传出了灌篮高手主题曲的声音。 来到雷子家，母亲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夜里，他听到雷子的爸爸下夜班回来，打开了里屋的灯，随后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你为什么让加索住咱们家！” “今天来他们家要账的人把他们家东西都搬走了，加索妈来找我，让加索在咱们家住一晚，这大冷天的，加索妈睡在家里的地上，我能看着孩子也睡地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加索他爸在外面欠了那么多赌债，现在找不到他人，万一让要债的人知道孩子在咱们家，堵上咱们家门，咋办？再说加索上学期的学费都是你借给他们的，咱们又不欠他们什么。” “你小点声，别把加索吵醒了。二龙的妈也真是的，她的工作还是加索妈给介绍的，让孩子住一晚都不肯。” 那晚他明白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道理：你帮助过的人，未必会回来帮助你。真正能帮助你的，往往是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他偷偷穿上了衣服，拿起书包离开了雷子家。当他拿出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惊呆了。少年看到地上铺满了报纸，母亲就睡在报纸上。 他上前抱着母亲，那是他最后一次哭。 那晚，他枕着母亲的手臂，盖着母亲的大衣在地上睡了一夜。他感觉眼前这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突然变得好陌生，他看着窗外的一颗流星，最后一次对着流星许愿：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江州是平江省省会，老江州人习惯以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将城市划分东南西北四个区。 江州有句顺口溜：东区混的靠脾气，西区混的靠福气，南区混的靠运气，北区混的靠力气。 北区是江州的老工业区，七十年代初，就有大批国有企业来此建厂，后来随着国企改制，大量闲置的国有厂房租给了民营企业，北区慢慢发展成了现在的经济开发区，这里大都住着附近工厂里的工人。所以江州人常说：“北区混的靠力气”，就是在说工厂里的工人。 东区是过去的旧城区，住着老江州人。随着江州城市发展，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人员来江州定居，所以老江州人逐渐的搬出了东区，把父辈留下来的老房子租给了他们。由于人口流动性大，所以东区的治安管理一直很差。时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这就是顺口溜中所说：“东区混的靠脾气”。 西区是过去的农业耕地，经过土地流转，被开发商逐步开发为商业住宅，销售给了从东区搬出来的老江州人，慢慢西区就变成新成区，汇集了江州的大型商场，高档写字楼跟娱乐会所。由于拆迁，西区富起来了一批拆迁户。“西区混的靠福气”就是在说，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现在造福了子孙。 南区是江州市江南风景区，最早这里不允许进行商业开发，但随着城区外扩，开发商在江州南郊开发了江州最早的别墅区，江南官邸，在九十年代初的售价就高达两百万，这里聚集了改革开放第一代富起来的江州人。“南区混的靠运气”就是在形容最早富起来的这群人。 江南官邸位于郊区，周围没有大型的商场，所以业主们要求物业公司引进一家便利店。睡在地板上的这对母子得到消息后，就借了一些钱，租下了江南官邸物业公司闲置的房子，开了一间“江南便利店”，这就是后来江南控股集团名字的由来。 便利店一共两层，楼下用于经营，他跟母亲就住在楼上。 开业那天，小区物业的刘经理来给母亲贺喜，看到店里都是平价商品，就半开玩笑的说：“咱们小区是本市最高档的住宅区，里面住着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江州人，你店里的商品可以适当的提高一些价格，业主们是不会介意的。” 加索的母亲笑着说：“人家有钱是人家用双手赚来的，我们只赚我们应得的那份，这里的房租很合理，饿不着我们娘俩，我们也不指望着一家便利店让我们发家致富。” 我们只赚我们应得的那份，这句话深深的印在了少年加索的脑海之中。 可能是物业经理没有想到会从一个家庭主妇口中听到这样深刻的道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来到了江南官邸，加索发现住在这里的人们特别容易相处。大家见面都会微笑着相互打着招呼，再也听不到过去的邻居们，因为谁收错了谁家的衣服，或是谁家的孩子打架吃亏了而在街上破口大骂的声音。搬来的第一个周末，加索在小区里闲逛。看到一群年级相仿的孩子正在小区里的游乐场玩，加索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只好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他们。而他们看到这位从来没见过的“小伙伴”，都十分好奇的主动围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留着短发，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像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大jiejie。 “我，我叫毕加索。”少年的回答听起来十分自豪。过去他的名字经常被邻居们取笑像是一个锁匠，每当被人问起名字的时候，他都会担心被取笑。尽管他不停的向所有的小伙伴们解释：我mama说，这是一个画家的名字。但似乎周围的邻居，没有一个人知道谁是毕加索，他曾经一度想把这个名字改掉。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名字是他出生时母亲特意为他取的，因为母亲年轻的时候特别热爱油画，曾收到过平江省美院的录取通知书，但她因为结婚较早，所以就放弃了学业。后来听母亲的同学李阿姨说，当年有人在母亲的婚礼上问起她：为了家庭放弃了梦想，值得吗？母亲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微笑着回答：这个小家伙会替我完成的。 从此以后，每当有人问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加索都会用特别自豪的语气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母亲的梦想。 “是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吗！”大jiejie回答。 “你知道谁是毕加索！？”他很开心，她竟然知道这是一个画家的名字。 “有谁不知道？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活着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收藏进卢浮宫的画家。我叫赵天娇，他们都叫我大姐，你以后也要叫我大姐。”赵天娇掐着腰，笑着说道。 加索看到赵天娇如此见多识广，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大姐。” “你好，我叫保利，他叫沈伦海。我们都叫他胖大海，在他旁边的，是他的“老婆”左佳。”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眼镜的保利，大笑着向加索介绍自己身旁一位身材微胖的男孩，和身旁一位个子高挑，长相甜美的小女孩。 “去你的！你以后就叫我阿海，走，咱们一起去小区外面的草坪踢球！”阿海抱着一个足球站在加索面前，身旁站着一个比他还要高一些的左佳，红着脸一直不说话。 “毕加索，我们走。”保利和阿海把手搭在了加索的肩上。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