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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小奈(七)

    伍拾陆:小奈(七)

    苏州没有回身,只是微敛了漆黑的眸。

    张承山看了看同样湿透的小奈,回头对单手李道,“带小奈去换衣服,莫要让受了凉。”

    单手李立刻起身,行到门口,“卖身的,跟大爷来吧!”

    小奈却不肯走,“咦,哥哥怎么了?”

    “啧,”单手李一把提溜起小奈,“人家怎么样关你丫的什么事儿!少他妈啰嗦!赶紧跟大爷换衣服去!”说着,提着小奈,也不管小奈的挣扎,直接就往外走了。

    张承山看着他们出去,才将目光重新投到苏州脸上,“好孩子,怎么了?”

    苏州垂着眼睑,“……没什么。”

    “苏州。”

    苏州霍然抬眸,冰冷的双眼直视上张承山的俊脸,“说了没什么。”

    张承山毫不闪避那冷硬的,冰芒一样的目光。

    细雨霡霂。

    有那么一会儿,他就静静地看着苏州,空气都仿佛滞停了流动。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良久,张承山叹气,大掌轻轻拍了拍苏州的脑袋。

    苏州僵硬着脖子,张承山掌上的力度让他心中一阵颤栗,还有那样的清冽气息,如丝如网,缠绕着他,令他挣扎不得,亦喘息不得。

    “张承山,”他讷讷开口,“你信我么?”

    “为什么不信?”张承山深深看进他的眼中,那一双烟波晃转的眼。

    “……我看到了。”苏州道。

    张承山一蹙眉,“你看到了什么?”

    深邃的双眸灌满了墨色,倒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苏州突然有些心慌起来,他倏忽瞬目,“……没什么。”

    还不能,不能告诉他吧,他这样想。

    张承山还想再问,苏州却退开几步,“我去擦下水。”

    张承山愣了一下,乃柔声道,“好。”

    待到苏州远离了他的视线,他才直起身,虽蹙眉冥想千回,却始终思索不来苏州话中意味。

    是有什么事了,像苏州这样话言一半,不肯多说,必定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那又能如何?苏州不肯说,他能强迫他说出来吗?

    他不能。

    “你丫的给老子安静点!”单手李骂骂咧咧着,直接将张承山拉回现实。

    张承山抬眼去看,单手李提着小奈,一脸的凶相,小奈则拼了命地挣扎。

    “单手李?”张承山询问。

    “没事!”单手李放下小奈,“这卖身的刚刚看见臭小子,就想黏过去,我心想着不是没吃饭呢吗!就给提过来了!谁知道这卖身的又踢又打!老子真是忍不了了!”

    “小孩子而已,别同他计较。”

    “军爷!”小奈却扑过去,一把抱住张承山,头还在张承山身上蹭了蹭。

    “卖身的你干啥!”单手李骂道,“那一头油别往人身上蹭!”

    “他爱蹭就让他蹭,”张承山皱眉,“说那么多做甚么。”

    张承山对于小孩子,还是很有些宽容,撇开小奈的身份,他确是并不觉小奈的举动有何不妥,是情真意切也好,套近乎以消他疑虑也罢,怎么说都是小孩,年龄的优势让他没有办法,也不会拒绝。

    小奈回头冲单手李扮了个鬼脸,又对着张承山道,“军爷,小奈都有些想你了呢。”

    张承山蹲下身,道,“都在一起,怎么就惹小奈想念了?”

    小奈扑闪了下眼睛,“因为小奈今早出去了,还回来得这么晚,只是一天不见军爷,便觉得好久没有看到军爷你了。”

    张承山不禁一笑,“你这小孩子倒会讨好人。”

    “军爷喜不喜欢呀?”小奈问。

    “乖孩子我都喜欢。”张承山笑道。

    “那小奈是不是乖孩子?”小奈又问。

    单手李忍着骂人的冲动,只以翻白眼宣泄自己胸中的不平。

    张承山却没有回答,只摸了摸小奈的头,道,“快来吃饭。”随即站起了身。

    “军爷你还没有回答小奈。”小奈执着地等着答案。

    张承山走到桌子前,取过碗,替他盛好饭,却始终没有开口。

    “军爷是不是觉得小奈跑出去,不跟军爷还有大叔说,不是乖孩子?”小奈有些委屈,“小奈不是故意的。”

    单手李在心中哎呦哎呦叫了几声,暗忖这卖身的他娘的还演得这么像!他都要忍不住信了!

    张承山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先吃饭。你还小,饿得太久对身体不好。”

    小奈抹了一把眼,默默走到桌子前坐下,“我知道大哥哥怀疑我不是乖小孩,大哥哥还有大叔,从一开始就怀疑我,大叔还让我趁早滚出张家。”

    “我cao!”单手李一个没忍住,直接爆了粗口。

    倒是张承山很是平静地为小奈布上菜,“为什么怀疑你,嗯?”

    “因为…因为你们觉得小奈是有问题的小孩,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小奈低着头道。

    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卖身的又唱哪一出?单手李很是困惑。

    “得了!”单手李道,“谁他妈闲得没事怀疑你!你一个小要饭的!能成什么精!”

    “别骗小奈了。”小奈道,“大哥哥…军爷看我的眼神就不对,我观察过,军爷看哥哥,很温柔,看我,就很疏离。”

    单手李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啥?你特么这样看?你也不想想,你是新来的!那臭小子都是老熟人了!那能一样吗!再说!军爷慢热!”

    “吃饭罢。”张承山道,随即坐了下来,又端起那早已凉却的瓷碗。

    小奈仍是低垂着头,“你们就不问问我今天一天到底去了哪里吗?”

    单手李看了一眼张承山,旋即道,“爱哪儿哪儿!大爷我还能栓着你怎么的!”

    “你们究竟,是根本不关心小奈,还是,”小奈忽而抬眸,眸中阴翳弥漫,“已经猜出来小奈的去处?”他这么说着,一只手便迅速向身旁的张承山抓去,张承山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微微侧转身子,避开了小奈,小奈的指甲几乎贴着他的面颊而过。

    “cao!这他妈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单手李骂着,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揪小奈,揪住得先将脑袋朝饭桌上磕上几磕再说。

    张承山却用筷子格住了他的手。

    “军爷!”单手李很是不满。

    “吃饭。”张承山淡声吐出二字。

    “这狗日的要饭的……”

    “我说了吃饭。”张承山冷冷截断他的话。

    单手李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下去,转而狠狠看了一眼小奈,坐下一声不吭地吃饭了。

    小奈将手伸到自己眼前看了看,语气很是无辜道,“大叔不要动怒哦!军爷都让你闭嘴呢……早说了让你去投奔九老太爷,你又不肯……这下是自作自受了吧……”

    单手李忍住打人的冲动,黑着脸只当没听见,然而这气,他实在憋得难受,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嘻嘻,看来大叔很会装哦。”小奈又道,“今天小奈说军爷不尊重大叔时,大叔也是装出一副气不平的样子呢……不过大叔究竟有几分假几分真呢?”

    单手李不言不语地扒着饭,奶奶的,军爷怎么不让他弄死这要饭的得了!原先还顾忌着,装一装纯真,这他妈才一天工夫不到,羊皮也懒得披了是吧!这要饭的觉得自己有几条命?

    “可怜的大叔,”小奈一脸同情道,“还有那个哥哥,脾气又臭又硬,可还非要装善良要求军爷把小奈带回来呢……小奈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他了……”

    “要么吃,要么滚。”张承山看了小奈一眼,很平静的一眼,却是刀刃一样的凛冽与锋利。

    “军爷,大哥哥,”小奈嘟嘴,“就只差一点点呢,只差一点点,小奈就可以剜下你的眼珠,凑齐一个整数,可现在失手了,军爷你说怎么办?”

    “你还有很多次机会。”张承山道。

    “是哦,”小奈道,“可是军爷身手那么好,今天早上军爷应对那个恶心的络腮胡时,小奈就知道了军爷不好对付,刚刚小奈又失去一次绝顶的机会,那么小奈的机会,还会好得到吗?”

    “留在这里,”张承山笑了一下,“你就会有很多机会。”

    “奶奶的老子先剜了你的眼!”单手李摔掉碗,霍地站起,身体前倾,一把扯住小奈的头发,就往桌沿上磕,“你他娘放狗屁放得很爽是吧!老子今天让你得后悔生出来!”这么一说着,手下便下了劲,好像非得活生生将小奈磕死在桌上才解气。

    “够了单手李。”张承山出声阻止。

    单手李却置若罔闻,仍是发狠地往桌上磕着小奈。一下一下,都下了死力,小奈的头发都被他扯下一把来,额上也磕出了洞,鲜血糊了满脸。

    单手李失心一样,将小奈的额头重复着按在桌面上,血珠子飞溅着,飙了张承山一脸一身。

    张承山看了一眼单手李,血色都灌满了单手李的瞳孔,单手李面色铁青着,手下一点也不肯留情。

    张承山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忽地丢出一根筷子,筷子在空中拉出一道线,正击在单手李虎口处,单手李只觉虎口一震,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张承山静静地看着他。

    单手李看了看自己的手,以及指间残留着的一把头发,再看看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小奈,那桌面上,鲜血都淌了一小滩。

    单手李忽地按住太阳xue,狠狠闭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