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零章 论道，终始（下）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便是镇元子这等大仙，见圣人也少不得稽行礼，似孙悟空这般责问圣人，却是亘古难见。 三皇听这话，也不由暗下皱眉，如来、昊天、时幽冥听得暗笑，猴子如此今日休矣！ 女娲娘娘听这问话，依旧面貌如常：“红尘之事，皆有定数，纵使圣人也违逆不得。” 孙悟空道：“那定数如何，可是圣人言语？” “非是圣人言语。” 孙悟空又问：“非是圣人言语，如何来源定数？” 女娲娘娘道：“天道之内，皆归定数。” “圣人可在天道之中？” “圣人不在红尘中，脱天道外。” “既在天道外，圣人便非定数，定数所使便为变数，圣人既能生变，如何不能救人？” 孙悟空如此盘问，却将圣人都绕在了里面，女娲娘娘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来对，心下只得暗道，好个伶牙俐齿的猴子。 太上老君道：“大道三千，众位之道，皆是道。” 老君言罢，腾蛇、白矖两童儿便上前来，两人张手，凭空展开一副画卷，其中山河瑰丽栩栩若生，女娲娘娘道：“此图名为山河社稷，有劳众道友移步入内。” 寻常时候，往来长生界，不过听女娲娘娘道讲，如何今日变了法子？如来、昊天、时幽冥三人，皆得皱眉。 镇元子打个稽，当先进入山河社稷图去，三皇紧随而入，如来见是如此，稍稍皱眉也是进去，其后昊天、时幽冥、六耳猕猴皆得进入，孙悟空却是留在原地，女娲娘娘道：“你如何不入？” 孙悟空道：“道机如何，与俺老孙无甚关系，这山河社稷图进与不进，又有何区别？” 女娲娘娘微微一笑，便一拂袖，孙悟空便得消失不见，太上老君道：“今日缘何这般？” 女娲娘娘道：“变数已生，山河便改。” 太上老君点头：“那猴儿一人独占两位，怕是东地会生祸患。” “此乃定数。”女娲娘娘道，手指一点虚空，“你二人观看如何？” 江流儿、鹏魔王见被圣人识破，慌忙落将下来：“圣……圣人老爷万寿无疆！” 女娲娘娘道：“你二人来此作甚？” 鹏魔王不敢言语，江流儿却道：“小爷……我……我那劣徒孙悟空来此界中，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跟来。” 白矖一见江流儿，生怕女娲娘娘怪罪，这便忙要上前求情，却不想女娲娘娘拂袖，江流儿登时消失了踪影。 太上老君眼观鹏魔王：“你乃凤凰之子，区区玄仙初阶之境便可至此，倒也是不少福缘，罢了，我那八景宫中，青牛更好孤单，山河社稷图中你是去不了了，往遭可好？” 圣人之邀，鹏魔王自然听得大喜：“弟子谨听圣人老爷教诲。” 山河社稷图中，孙悟空入之，便见云遮气绕，好不容易驱散了云雾，正见得一颗无皮桃木。 这桃木如何这般熟悉，似有相识味道？孙悟空看得皱眉，这便凑上前去，手刚触碰其上，那桃木一散便化万前莲花。 孙悟空一见莲花，心中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那莲花猛得烧将起来，周围顿成火海一片！ 那火舌凝成火龙，这便冲将上来，孙悟空忙得躲闪，双手一捋冠上金翎：“如来老儿，既至此处，如何不现身相见？”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来从暗处显出身来，“猴子，今日证道，你我红尘之劫却是未了。” “你这秃驴好生麻烦。”孙悟空道，却是盘膝坐下，“你说你非得与我战甚？你害俺老孙，俺老孙不曾怪你，那日你失了佛祖之位，也是时幽冥的把戏，你且找他算账去，俺老孙只等社稷图开，便出去再求女娲娘娘。” “若非是你！我怎会变得如此！”如来怒道，抖起灵光便打，孙悟空只把芒桑棍一杵，顶上便生一朵祥云，正将灵光挡住。 如来手指拈花，凭空得升腾一朵金莲，直砸而下，孙悟空一步踏金莲之上，抡棍便打，如来拂袖，正出得一串佛珠甩将出来。 孙悟空只把落宝金钱一放，那佛珠顿得一颤，便得落将下来，如来大惊，又把莲花砸下，可那物一颤，依旧被落宝金钱收将起来。 “混账！”如来大骂一声，身上金光顿起，显出六面十二手法身，手中各持金矬、银灯、法珠、金鱼、宝伞、降魔杵、宝瓶、璎珞等物，孙悟空摇身一晃，顿使纵地金光，如来被刺得一眼。 孙悟空凌空而下，分作八方分身，扬起芒桑棍便砸，如来忙架起宝物来迎，却哪想此棍势沉，卷带四海八山之力，不由得肩下一沉，便得脚下金莲都得一颤，方才稳住身形。 翻江倒海！如来面上一白，奋力将孙悟空推开：“道友还不助我！” 一声罢了，正听一声嗡鸣，金箍棒砸将过来，孙悟空一棍将金箍棒挑了，六耳猕猴顿化百丈身高欺身而下，孙悟空忙使大小如意之法，躲之一旁而来。 “天罡三十六变!你这猴子，如何学得这般法术！”如来怒道，便把那金矬、金鱼、法珠一股脑砸将过来，孙悟空双手一抹，便将九龙璧护在身前，一道白光起屏，便将诸多法宝挡将在外。 六耳猕猴手指一点，那般法宝尽数凝成金石，尽数不能移动，孙悟空忙得身退，脚下山石成金却似涨潮一般涌将出来！ 孙悟空飞起一棍，便把山壁砸断，指物成金之法顿断，如来道：“六耳猕猴，你封我法宝作甚！” 六耳猕猴道：“消得你两件宝物，定住那九龙璧不是很好？” 如来咬牙，手中虽有法宝，却不再使，只将降魔杵拿了迎将上来，孙悟空本要来战，却不想天幕一道金光闪耀，正见一道方印砸将下来，孙悟空躲闪不及，正被轰上一下，直得翻出数丈远去。 昊天凌空而落：“如来，你我之仇容后再算，今日先灭了这猴子！” 敌人的敌人，便为自己的朋友，如来身居高位久矣，自然知晓这般道理，此时一道黑云裹卷而来，时幽冥大笑而下：“那混孙在风洞中羞辱你我，你我一同灭他可好？” 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四人，孙悟空见势不妙驾云便走，如来手掌乾坤，硕大金色掌印劈空便落，正将他去路挡住！ 昊天手开昊天印、时幽冥手掌九品黑莲，两相交互而下，孙悟空大急，猛得嘶吼一声，其身猛得涨大，山岳一般芒桑棍横扫而下，却听得嘭一声闷响，正被金箍棒挡住！ 昊天印、黑莲并下，顿起一声轰鸣，便将孙悟空身下山脉，都削去大部，轰隆云气冲起，正将天幕黑云冲飞！ 如此之力，孙悟空便有澜沧甲也难以相敌，喉中一甜便将心血吐出，百丈高身形好似山岳一般，轰然便下! “如此甚好，你我再……”如来话未说完，便见一道黑光斗转而至，却是时幽冥端起禅杖，直砸下来。 如来情急，虽是将降魔杵挡在胸前，也不由得身退数步：“好你个时幽冥，竟敢偷袭与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浅显道理，你怎会不知？”时幽冥笑道，禅杖还未使出，便觉背后一热，这便回头去看正见一束金光笼住眼睛。 六耳猕猴看得时机，扬起金箍棒便打，时幽冥反应不及，正被轰出丈远而去：“时幽冥，吃俺老孙一棒！” 六耳猕猴扬棍又要去打，却不想背心忽得一凉，正见一柄刀刃直透心房而过，六耳猕猴回头去看，却见如来手中正持一柄长剑。 六耳猕猴胸口一疼，一把将那长剑砸断，却不想那剑竟似生根一般，在心口搅动起来：“如……如来，你如何害我！” 如来微微一笑：“四灵一体，天地之间谁也不能将他猴子如何！那孙悟空死了，你又岂能成为我成道阻碍？怎样，这攒心钉滋味如何？” “噗！”六耳猕猴手摸着血口，“俺……俺老孙不死之身，如何……如何会是如此……” “哈哈哈……笑话！”如来笑道，“山河社稷图内，便与天地隔绝，你在那界修的法身，至此何用？猴子!你便与那孙悟空一般讨厌！都是混账!都是我眼中刺，rou中钉！” “那猴子金仙之时，我杀不了他，将他压在五行山下，阻了他五百年修为，还是杀不了他，今日你二人都要葬身在这山河社稷图内，好啊！大好不过如此！” 六耳猕猴额上已出了一层血汗：“你应允俺老孙之事，都……都是谎言？” 如来大笑：“若不应允你，今日如何杀你！前后皆明？屁！本尊让你知晓，你便知晓，不让你知晓，你如何知晓！” “好，好……”六耳猕猴大笑，“好！好啊！果真好！孙悟空果真不骗……” 六耳猕猴话为说完，昊天手持昊天剑便落下来：“与这猴子言语作甚，你我除了时幽冥，再争道机不迟！” “啊！”六耳猕猴嘶吼一声，一把将昊天抱住，“昊天，你与我一同去吧！” 六耳猕猴言罢，周身猛得肿胀起来，便得一声嗡鸣，轰天之响便起，滚滚罡风席卷而出，便得在外观看女娲娘娘、太上老君都看得不由皱眉。 “自爆！”如来看得大惊，还未来及身退，便被那气浪冲翻出去！ 罡风自一而起，向四面滚滚而去，便将山河社稷图内周山、庆云都摧毁过去! 太上老君道：“山河社稷图如此，娘娘怕是还需休整。” 女娲娘娘道：“贪嗔痴恨，这痴字已是去了。” 烟云滚滚，周天轰鸣，直待得许久，方才烟消云散，昊天衣衫褴褛从黑云中露出身形：“猴子！你道你能杀我不成！我告诉你，你杀不得我！你杀不得我！哈哈哈好……” 如来、时幽冥心道猴子去了，心中也得欣喜，可在此时，天幕中忽起六耳猕猴声音：“四灵合一，孙悟空果不欺我！” 原是那日花果山中，孙悟空与江流儿在山前赏月，正得一道流星，便是六耳猕猴，孙悟空叫江流儿闭眼，自己则去见他。 六耳猕猴对孙悟空话语半信半疑，却与孙悟空对赌，若如来骗他，他便心甘情愿与孙悟空四灵合一，若是不然，孙悟空则要四灵归一。 六耳猕猴此言，却也是着实无奈，四灵一体，修为本事俱是一般，若非一方臣服，便是战上千百万年，也不会分出胜负。 可若揭穿如来谎言，便需得以身为险，长生界中，孙悟空根本不知如何，怕是此番试探，也有性命之险，这便与六耳猕猴道，若自己身陨，情愿心归一处，不过条件便是六耳猕猴要救白钦雪。 六耳猕猴念孙悟空情深，自是答应下来，不想至于长生界中，果真便是如此。 “那猴子没死？那猴子没死？”昊天睁眼去看，正见孙悟空身体渐渐恢复如常，凭空得七彩毫光大耀，正见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灵明石猴四猴聚于孙悟空身前。 “不……不……怎会没死！怎会没死！”昊天大惊，扬起昊天印要打，可得手中一空，竟是不知去处。 原是六耳猕猴自爆，昊天为了自保，用三宝全力护住自己，此番那三宝已是尽数陨毁！ “猴子没死……哈哈哈……猴子没死……”昊天大笑，尔后又得大哭，“我……我是圣人，我是圣人，你们……你们还不跪拜？” “猴……猴子，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昊天说着说着，便将跪拜在地，“猴子，猴子!我……我是圣人，你……你不可杀我……不可杀我……哈哈哈……本圣人饶你一命，滚，都滚！我是圣人……我是圣人……” 女娲娘娘与太上老君在上看得皆是皱眉，堂堂上天玉帝，不想最后竟落得痴傻境地，果真天道无常，生死无数。 山河社稷图中，如来与时幽冥可是无暇顾及昊天如何，但见那四灵猴身形消陨，化作一青、一白、一青、一黑四颗金丹，心中皆得大惊！ 如来道：“愣着作甚，若等他四灵合一，你我皆非他的敌手！” 时幽冥大喝一声，只得使出金身现，黑云漫天滚滚而动皆骷髅鬼脸，那九幽禅杖直砸起来，四金丹之外结界，便得大颤起来。 “趁那猴子立足未稳你我便擒杀他！”如来也得化作金身法象，手中不持法器，却落了一柄长剑，劈砍而下！ 那剑一落，结界便得大颤，其中内灵气震颤，便是四灵也不稳起来，如来起剑又砸，却不想一道华光落下，正见江流儿伏跪在地：“求师尊饶这猴儿一命！” 如来虽是心狠手辣，对金蝉子可是着实看重，若非如此，也不会容许金蝉子犯下诸多过错，也不会为保他性命，让他西行以积功德，来证佛道。 如来本就不喜弥勒，本想让金蝉子继承佛位，却不想金蝉子竟与猴子生出这般关系，导致今日如此! 如来怒道：“金蝉子，还不躲开！” “师傅，你便听我一眼，饶了这猴子！”江流儿眼中出泪，“我答应，这猴子不会对你如何，我江流儿立誓兴盛佛教！” “这……”如来手持长剑悬在半空，竟是不知如何是好，“金……金蝉子，你让……” 如来话未说完，时幽冥便已经降禅杖砸下，江流儿修为浅薄，如何能受得如此重击，当下升腾起一团血雾，便那九蝉衣也凝在半空！ “徒儿！”如来大怒，“时幽冥，你还我徒儿！”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拉，你未免太过心善！”时幽冥自不管江流儿死活，“那猴子真要出来，便凭一小小孩童，真能拦住他不成？” “自是阻拦不成！”九蝉衣上，显处一江流儿模样，“猴子，前世你送我修行，今世，我用十世助你成圣！” 江流儿言罢，九蝉衣顿散开来，化作滴滴精血流入四灵之中，时幽冥想去阻拦，却已是阻拦不住，那四灵一靠精血，竟是顿时大颤起来，青、白、黑、金四光化龙，冲天而起，凝成一道紫光。 “啊！”时幽冥一声大吼，便将黑莲砸将出去，可落那紫光之中，却若泥牛入海，没有丝毫踪迹！ “江流儿！还江流儿命来！”紫光中，忽得一声呐喊，正见孙悟空身着紫金甲，后披白羽袍，腰缠九龙璧，足踏四灵靴，站在半空之上。 时幽冥咬牙：“如来，若不杀他，今日死的便是你我！” 如来闻声，只能迎将上去，孙悟空大吼一声，直把二十四佛天珠砸将下来，自己一手提芒桑棍、一手提金箍棒，齐声去敌时幽冥。 “定海珠！”如来看得大惊，正被二十四佛天珠砸将下来，登时口吐鲜血，已无再战之力，“世道轮回，报应不爽，世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如来欺辱燃灯古佛，却未想今日还是败在他的法宝之下! 时幽冥本是来敌，却不想孙悟空度极快，顷刻间便至他眼前，双手抡棍并砸：“还江流儿命来，还江流儿命来！” 时幽冥虽使法身，依旧是手忘脚乱，难以敌对！ 孙悟空嘶吼一声，直把两棍子扔了，抡起拳头便往时幽冥脸上招呼，这一拳，便砸得时幽冥眼冒金花，两拳便将他面上轰出血来，三拳下去，便得额骨塌陷，便那牙齿也被崩出几颗！ 孙悟空一手点在时幽冥眉心，只得一拽竟是将时幽冥从地藏王菩萨体内直拽出来，自己欺身而上，一拳便将那时幽冥打碎开来！ “时幽冥！”孙悟空起拳又要来打，却见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坐在原地。 那拳头起了，又将落下，孙悟空叹息一口，眼中余恨望着如来，心道他对江流儿终究有恩，这便叹息一口，直出社稷图去。 方出社稷图，孙悟空便觉灵气充盈，一道紫气直落而下，便往他身体聚集，正在此时，天幕忽明，正见得一人白须白，从天而落，太上老君见他，忙唤一声师尊，女娲娘娘见他，也稽称声道兄。 鸿钧道：“以得道机，何不成圣？” 孙悟空道：“无有证道之物。” 鸿钧道：“芒桑棍、金箍棒合一，乃为鸿蒙莲柄，可得证道。” “无证道之力。” “扯断情思，望断红尘，便可证道。” “无证道之心。” 鸿钧听是如此，叹息一口：“罢了，罢了。” 世人都想证道成圣，可得此事在前，却不想孙悟空终究拒绝，女娲本道猴子言假，将他送至山河社稷图内，不想原是他真心如此。 鸿钧问道：“孙悟空，何为道？” “不知道。”孙悟空回道，“天若有情，弟子愿以道机，换白钦雪、江流儿二人性命。” 鸿钧道：“如何还不明悟？” 孙悟空道：“不是不明，终是不悟。” 鸿钧点头：“善哉，罢了，你且去花果山罢，那人便在山中等你。” “多谢道祖！”孙悟空大喜，也不与众人施礼，这便落翻身下云而去。 花果山中，白钦雪正在水帘洞前等候，见孙悟空下来，便得柳眉一皱：“你这混账猴子！如何舍了圣人之道！该不该死，该不该死！” 自此后，天庭重立，紫薇大帝重掌帝位，东地药师琉璃光佛入主西天，传说是有一大圣，为了弥补当初过错，将那地送给他的。 地藏王菩萨主管地府，虽是长空，却也未曾出来。 花果山，水帘洞内。 一小猴慌忙冲将进来：“大王，大王！山下金线渠中漂来一个孩子！” “真的如此？”石王大喜，这便慌忙出去，正将一白白胖胖小孩抱将起来，“既然从水中而来，那便唤作江流儿罢。” 三年之后。 猴王拦着江流儿在山头赏月：“徒儿，你以后有何愿望？” 江流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也没得如何，就是想去天上看看，再去西边看看。” “真就看看么？” “嘿嘿……我觉得依我的本事，做个玉帝，做个佛祖，也是可以……”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