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思树下的裸体画(5)
“挺清楚的,继续。” “之所以说我们是现代人,是因为现代人生存不再像古代人那样以耕种为主,自给自足,而是以商贸为主,相互交换,相互依存。由于商贸的发展,使得社会分工大众化,为了便利生产、交换以及方便人的生存生活,科学技术得到大力提倡,出现大量机械设备,一方面逐渐取替着人的劳动,另一方面使得社会货品多样化。因此,人的关系也逐渐从农耕时代的宗族群居的生存方式和生活观念中解脱出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为了协调生产和生活,以致产生了国家的观念。你知道以前我们祖辈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只知道皇帝,——天下都是皇帝的。” 阑珊语音顿了顿,见我若有所思的听着,便继续说下去。 “这个现代的意思就是为了描述这种在时间上引起的生产、生活观念的变化关系。那么现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西方人是把文艺复兴作为现代的开始,而中国是把五四运动当作现代的开始。你看,咱这教授的画里就有这深邃的思考,从农民的农忙、田园式的牧歌开始,到为了协调关系的各种农业运动和尝试,逐渐过渡到城市出现烟囱林立的工厂,琳琅满目的商店,各种写字楼里的工作族,满大街的车,到处充斥着的假冒伪劣产品和有毒食物,甚至不顾人生死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它们不仅体现了现代性,而且还反思了现代性。” “这些画里包含了这些?” “你看这些画,将中国书法绘画的精髓融合了西方现代印象派的技艺和思想,不仅有王羲之、八大山人、齐白石等的继承,也有外来塞尚、马奈的开拓。对了,你应该听说过塞尚和马奈。” 我默然地摇了摇头,大学期间,虽然翻过一些艺术杂志,但不甚感兴趣,因此对外国艺术家知之甚少。 “你有时间可以翻翻西方艺术史。里面就讲到,艺术从来都追求超越历史、国度的永恒性,但中国传统艺术重在生命与现实的超越,强调人的境界以及舒展人的灵性,而西方艺术传统是将生命和现实的超越归集为上帝与天神,从而传统的西方只是对超越人间的上界和神圣进行想象和塑造,同时对强调对可见现实世界的模仿,他们于是出现了精确的素描;不过西方到了塞尚、马奈他们的时代,正是现代化开始的阶段,这些艺术家反叛了他们的西方传统,不再以作品就是模仿一个可见对象或者根据可见对象想像一个非现实的形象作为艺术使命,而着重追求人对形象的自由制造,也就是按照自己脑海中所思所想构造一个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立体画。” “你的意思面前的这几幅画就是来源于西方创作灵感?” “对,你只讲对了一半。这些立体画你可能也看出来了,它里面的东西和场景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很多看不懂的人就觉得怎么那么奇怪,简直没法看。但这在西方梵高等的作品中是可以看到的。你还有另外一半没讲到,这些立体画却又是充满了人的各种情性,你看是不是有中国人的含蓄?这里面有中国人的笔法和意境。所以这些画包含了现代性以及现代性在中国要解决的问题,——如何更好地去创造丰富多彩的世界却又使人不受制于我们所创造的世界,保有人特有的灵性与尊严。” “是吧,听你这样说,耳目一新。可惜他疯了,要是正常的话,我想有机会倒是可以去见一见他。”我不无惋惜地扼腕叹息。 “你要见他可以,只要不犯病他看起来很正常。”阑珊说到。 “你知道他在哪?”我征询似地看她一眼。 “当然知道,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她对着那些画叹了一口气,一股悲哀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我带你去见他,——他就在疗养中心里。” 我听了她所说,顿时讶然无声。她转身让藏馆里的管理员给她备了一叠AH宣纸放上车后座,领着我出了藏馆大楼。只见外面空气中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拂着她的长发,发丝轻扬起来。 阑珊驾车,转了几个弯道,很快就爬上了医院下那道山坡,车子停在疗养中心的外墙下。由于下了雨,柏油路面还带着一层湿渍,墙角的冬青尚带着可爱的水珠。我弯腰提过后座那叠宣纸随着双手提着水果的阑珊走进疗养中心,新换的门卫让我们一一做了登记,并要求填上进门的确切时间。 沿着疗养中心的小道和石阶,我先回到母亲的三层疗养房。护士告诉我母亲刚才醒过来,还问我在哪去了。她替我圆了一个谎,说是上街买东西去了,稍后就回。母亲信以为真,又躺下睡觉了。我走到窗口看了她一眼,见她果真双目微闭,安详地躺着床上。
我见此甚好,不必惊醒她。于是阑珊带路,穿过一片花圃,顺着一条水泥甬道曲曲折折地通向半山腰,往画家所在的疗养房走去。走了几分钟之后,看见山坡上到处栽满了高耸入云的椰子树,已经过了花期密密麻麻的荔枝林,盛着累累果实的夹竹桃,还有散着幽香的金桂花,除此之外,尚有珍珠番茄等农作物。听阑珊说,这些都是在此疗养的房客种的,有些树龄大的三四十,小的几个月。不仅使来此疗养的人能够锻炼肌骨,还能给中心创造不少经济收益。 阑珊还说,由于医院为了悉心照顾这些言行有些特殊的群体,只要收留在疗养中心的人都称为房友,并不以作为病患相称,仍把他们视为健康者一族,以便使他们更好地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告诫我在这里面要注意对房友的称谓。我点头称是。 过了一条山上流下来的小沟,只见一套两层二十余间的公寓隐现在林子里。公寓周围长满了青竹、木瓜和香蕉树,环境十分清静,若无熟人带来,这里恐怕一时还难找到。我随着阑珊走进画家墨心一层的疗养房,谁知他此时不在。我环视了一圈屋子,只见屋子里沿着墙根摆着两张单人铁床,每个床前都摆放一张柜台式的木桌。在墨心的床桌上,一盏橘色的节能台灯下,到处都是素描、油画、水墨画之类画作,还有行草书法作品,桌沿窗边沾了不少墨渍,但看起来还是收拾得很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