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番外:吊唁
萧翛跟着紫衣王爷从正门入得林宅,初文和柯护卫各在其后。这是萧翛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入林宅,以往几次不是摔晕了被抬着进的,便是夜半偷偷溜进的。虽然一直被暗示林大瘫子将不久与世,可自己从未信过,总觉得死亡对年轻的自己来说,是很遥远的事,都是发生在祖辈身上的事。望着遍布房梁屋檐的白绫祭灯和身披丧服的下人们,萧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的肃穆和哀凉。 正门至灵堂的走道边,伫立着一位青衫布衣,远眺灵堂之处,背影似曾相识,几分忧郁。汉王萧翛四人踏步而来,青衫布衣回首,轮廓消瘦,面容苍白,依旧轻俊超逸,目送着吊唁者奔赴灵堂,便也随身前往。 灵堂就设置在正厅中,灵牌、香炉、长明灯、素食果盆祭品罗列了一灵桌,地上置一瓦盆,燃烧不尽。灵桌后悬一素布,素布后隐现棺木。灵桌边站着两个管事丫头,却不见林老爷。 苛护卫上前只是说了自己这一行人来自汉王府,是亡者的旧识,并未诠明身份。管事丫头其实看到常出入宅子且一身黑衣的柯护卫及一旁的初文便已知一二了。少爷大限前便对后事做了交代,其中一件令众下人们不解的,便是把初文送入了汉王府。大伙儿只觉得林宅的主子只剩下老爷一人了,恐怕这丧礼结束后会遣散多余的下人们,个个心中惶惶不安。 管事丫头应该也猜测出来者的身份不低,欠了欠身,便递来清香数支。初文也上前领了香,递给了萧筱,萧筱并不清楚明朝丧葬的流程,还未从应儿那里习得,只得照着大家的举动揣摩着。 王爷因为身份尊贵,连点香这种事都由柯护卫代劳,只是悠悠地接过香作了揖,无任何颔首曲腰,基本上是用眼神吊唁的,看着灵牌的背影带着些许不舍。柯护卫曾是林大瘫子的贴身护卫,属于平辈略低一点的身份,恭恭敬敬地俯首鞠了一躬,久久。初文更是不提了,早已凄然泪下,磕着头。 这下萧翛不知如何是好了,该照谁的礼节来祭拜呢?左右自己是够不上汉王的身份,应该和师傅一样吧,可是自己并不是他的同事同学,再说林大瘫子对自己有恩的,是不是该磕个头呢?眼看着三位都快祭完了,萧翛决定还是给磕个头吧,谢谢他还衣送食治病之恩。 才刚要跪下,便被转身的紫衣王爷一把拽住了后脖领,如同拎小猫一般,并遭受到一记白眼。既然谎称是平辈同僚,又着男装,自然应当像柯护卫一般作揖行丧礼即可。初文不过是因为曾经主仆一场,又身份低微才行的跪拜礼。萧翛抵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旁柯护卫识时务地收走了萧翛手中的香,一同插入了香炉里。 管事丫头们呜咽着下跪磕头回的礼,并表示他们可去偏厅,可稍待片刻便会出丧。 青衫布衣入得灵堂之后,便来到棺木边,哀伤地看着棺内束着浓妆艳裹的自己。往日里都穿的一身素布衣裳,现在这般妖艳的寿衣真是让人无语,却又觉得自己有几分惊艳。灵桌前萧翛弄巧成拙的丑态又吸引了自己的目光,原是满目的无奈和忧伤,终有一丝释然。果然还是她,总有出其不意的举动。 汉王一行人走出灵堂。 萧翛觉得奇怪,林老爷子既然那么宝贝儿子,怎么没有出现在灵堂之上,害她还担忧了好一会儿,就怕被发现了身份拉去陪葬,问:“初文,为什么林老爷子不在呢?丧礼也算是大事了。” 初文拭着眼泪答:“小姐不知道白发人不送黑发人吗?丧礼向来是有子婿或兄弟来cao办,长辈是不得插手丧礼的任何事的。” 萧翛不解。 “少爷算是盛年早逝,本便是一种罪,林老爷定是很伤心的。传闻有这样的说法,爹娘对过世的儿女越是伤心,大cao大办,便越是加重了子女在阴间的罪孽,使得子女难以转世。我想现在老爷在房里,心里就算万般不舍,也不会漏出声色的。”初文解释道。 “还有这种说法。”萧翛感慨,但又想想这个时代也就能理解了,“那,林公子也是没有子嗣的,老婆和娘都死得早,兄弟出家了,这下不是没有亲近的人给cao办了吗?” 说道这里,初文连连点头,又是一阵恸哭,“我家少爷解冠已有三载,以往熟络的人走动的无几。先少夫人那家本来就门庭冷落,也显少来往。你看少爷这满堂的丧礼却来不了多少人,我家少爷走得……冷清的很!” 萧翛的好奇引来初文一阵伤怀,感到万分内疚,抱着初文安慰起来。这样看来,林大瘫子走得真是凄凉。莫非当初林老爷要把自己嫁给林大瘫子,只是想有个人可以为他儿子cao办葬礼? 前面的紫衣王爷显然不想看到听到身后两个女子凄凄艾艾的场面,示意柯护卫让这两丫头在宅子里近处走走,缓缓心境,不必随行。 青衫布衣望着初文丫头,眼底也是怜惜,现如今能为自己哀恸的也就只有常跟在身边的两个丫头了。 东厢房的门廊寂静无声,门前的院落中,两侧原本碧落的竹林在风雪后略显苍黄。萧翛知道林宅对于自己来说,远没有对于初文来着那么重要。当初文问自己想去林宅何处走时,其实是小丫头自己想要再在宅子里走一走。这毕竟是她从幼年长到大的地方,此次丧礼后离开林宅,这一屋一景恐怕是再难看到了。 门廊的另一头,寻文从厢房掩门而出,一身丧服,哀伤可见。瞧见初文,便急忙过来说话,萧翛因用了易容并没有被她认出。 “小蚊子,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汉王府是把你还回来了?”寻文惊讶问。 “没有,文jiejie。”初文望了眼身边的萧翛,回寻文道:“王爷念着我同少爷主仆一场,特意派我陪着这位萧公子前来吊唁。这位便是我在王府服侍的主子,是少爷原来的旧识。因为我心中很是不舍,便恳请萧公子一同来少爷的院子看看。” 寻文转身给萧翛毕恭毕敬地行了万福礼,道:“寻文谢过萧公子前来为我家公子吊唁,也谢谢萧公子允容初文前来少爷屋追怀。寻文虽不曾见过萧公子,但我家少爷最后之时还将贴身丫鬟托付于公子,想必公子与少爷交情不浅。”寻文望了眼初文道:“初文这丫头少不经事,恐日后对公子照顾不周,好在她克勤克俭,还望公子日后多多涵盖。” 寻文这话说着说着便梗咽起来,眼看两个感情甚好的丫头就要抱头痛哭了,萧筱连忙摇手,“哪里,哪里,初文很是乖巧聪颖,又能吃苦耐劳,我定会像对待亲meimei一般照顾她的,互相照顾,互相照顾。”说完,便跨出一大步,示意她们可一旁谈话,不用顾及自己。 青衫布衣站在门廊与院子中间的石阶上环顾着自己的竹园,萧翛的这一步真真巧站到了他的身边。青衫布衣回眸望着她,那夜她也是如此挨着自己席地而坐,一双手肆无忌惮地摸着自己的暖炉。只是这一回他自己可以毫无顾虑地看着她,那一脸贼窃偷听的表情。 寻文转身叮嘱初文,“少爷那夜托付的簿子可交于素问姑娘手中?” “呃,还未来得及。”初文恍然想起了某事,显出一丝胆怯,“那夜素问小姐听闻少爷殁了便晕了过去,后来又大病一场,一直到今早。我这会儿来奔丧便没来得及给她说。不过……簿子现在不在我这儿,那晚混乱,被王府的灵jiejie混着给王爷的书信一起递上去了,这会儿早就递到王爷那儿去了。” 什么?簿子也送来了!萧翛竖着两只贼耳朵认真偷听。哇塞,大瘫子做人那么好,死前还没忘记我托付的事,感动。一旁的青衫布衣却眉头一蹙。 “这下可怎么办?”初文有点急了。 寻文想了想,“你一回府便把这事和素问姑娘说了,她住在汉王府也不久了,汉王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应该有过交道了,让素问姑娘自己去问王爷要吧。本来也是交给她的,簿子上自然不会写些与王爷有关的东西,王爷看了自会明白的。不用太着急。” 什么?递到王爷那儿去了,为什么偏偏那夜自己要晕倒?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紫衣王爷?是有交道,但是交情并不深,关系不怎么样。萧翛脑中闪过方才轿中请安的场景,一阵悔恨。恐怕这簿子并没那么好到手。 寻文安慰着初文,又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香囊,便是那夜萧翛送给林大瘫子的那个,“你再把这个也还给素问姑娘吧。” 初文眨巴着眼镜看着这刺绣香囊,一脸问号。 “这是素问姑娘赠予少爷的香囊,少爷揣在身边多日,每日睹物思人。我原本想把它放在棺木中给少爷一起捎走,可是少爷大限前把这个香囊塞给了我。我寻思着,少爷是不想带着其他女子的东西入土,怕是对不住少夫人吧。” 睹物思人?是被嫌弃了吧!自己的手工的确勉强,但也是一片赤诚啊。萧翛嘟哝着嘴,一脸怀恨在心。青衫布衣瞥了一眼香囊,又望回萧翛,眼底一丝担忧。
“我和素问姑娘只见过一面,看起来灵心慧齿、天真烂漫,也常听你说得她的好,也便觉得她是个兰质薰心不可多得女子,可惜是我家少爷福薄缘浅了。这香囊还是让她留着,他日再觅良缘吧。”寻文遗憾。 初文点头收下了那枚竹纹香囊。 “今日这一别,以后怕是也无缘相见。”寻文又一阵哽咽,怕是逃不脱被遣散的命运了,“好在少爷临了给你托付了一个好地方,我看这位萧公子人不错,你好好跟着,好好照顾着,他日让萧公子给你许一门好人家吧。汉王府不比我们这小宅子,规矩定是更多,你要处处谨慎行事,好好保重。” 初文含泪不住地点头,两小妮子抱团泪奔。一旁的萧翛听着也伤感起来,现在的自己和初文其实如出一辙,都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人微言轻,往后也只能相依为命了。 青衫布衣望着萧翛泪态隐忍的样子,也是满眼不舍,到底自己是否做对了?汉王会不会把簿子给她?这丫头要是知道了她要的事实会不会更伤怀?毕竟谁能等得起那一轮回。 离了东厢房的竹园,隔着花垣,初文带着萧翛来到了恣逸轩,这是个在院落一角的小屋子,也是萧翛来到明朝躺了三月有足的屋子。萧翛想在告别林宅之前,再看一眼这屋子。它早前是一间堆放闲物的杂库房,后由于院落比较僻静被用作大少爷习武学道的场所,那小屋也便改成大少爷小憩的屋子,有了轩名。再后来由于大少爷越发不受老太爷的器重,且常年在外求道不在宅子里,干脆就把它变成了大少爷的厢房。 萧翛头一回凭借自己的双腿走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回廊和院子,竟感伤地留下了眼泪,几近失声。多少个日夜,她独自忍受浑身的疼痛醒来昏去,独自接受穿越的残忍和未知,也独自承受思亲的无助。尽管白日里她会笑对初文,笑看宅子里的纷扰,但所有孤独和脆弱都不在人前显露,她还没有知心的人,没有可松懈的时刻,也怕自己软弱、怕自己放弃、怕绝望。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勇敢、要饱有希望、要坚持不懈。 青衫布衣望着那抽泣地背影止步不前。他从未想过这小丫头也有泣不成声的一面,还记得初相见。那日天气晴朗,她躺在花垣中,哼着小曲独乐,再一转眼发现了自己,一双大眼扑闪着望向自己,狡慧一笑、好不避讳、天真直率。一颦一笑,问话间像极了小诗小时候的样子。 “这里也有一位哥哥,哥哥,你在做什么呢?”这是小诗初入大瘫子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般的大眼,这般微笑。 当时的小诗由林夫人带入府内,虽早早失去双亲,但因年幼无知并无哀感,到是出奇地乐天灵动。先见过了大哥,便来到了累学写字的书阁见自己。往日里竟只有自己需要背书练字,而大哥却可以舞刀弄枪,甚是羡慕,颇有些怨恨。现在忽然冒出个漂亮可爱的女娃同自己一起学字练画,高兴不已。小诗也是喜欢在练字学画时哼着小调,让自己原本觉得枯燥纷杂的功课也没有那般无趣厌烦了。 这丫头与小诗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再望那容貌又并无相同。还以为这小丫头真是一直这么长乐未央,终是有凄风苦雨的一面。 青衫布衣来到萧翛的面前,满眼怜惜,试图为她抹泪,但终碰触不及。想必当初小诗回宅独自养病也是这般悲泣爱怜。因她和小诗这般的相近,使得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想要照护她。小诗是再也回不来了,自己终也成了离开的人,只留下这小丫头要独自活在这世间,这朝代。她的由来和心愿早在对她调查中知晓,所要达成心愿的传说和方法也字字立在了簿子中。能为她做的都做了,只希望她在知道回到未来的那个时刻时不要太失望伤怀。真心希望她能达成所愿。 两人还在为各自心想的事伤怀,只闻的远处传来器皿摔破的声音,青衫布衣原本肃净的装扮突然幻化成了鲜艳的华服,如同棺木中的寿衣一模一样。长发微微扬起,甚是飘逸惊艳,只是一双眼仍深情不灭。 接着又传来了一群哀嚎声。 “怕是马上要合天出丧了。”初文又悲惋地两行热泪。 萧翛随着初文奔向灵堂,留下彩衣束裹的魂魄哀哀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慢慢幻化成无,消散在凄冷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