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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泡沫(上)

    因为郑琳而相遇,他们却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郑琳,也很少提起高中或大学的时光,更多的是谈到这五年多来彼此的境遇。酒过三巡,黄恒亮总结道:“我啊,无外乎就是念书。你才精彩,也受苦了。”

    孟遥笑笑,安慰自己也安慰他,“都过去了。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黄恒亮的酒量一如既往地差劲,此时已经开始头晕脑胀,东倒西歪。孟遥不禁想,要是今天没遇到自己,他这么喝谁能照料他。

    “阿亮,我们走吧。”孟遥结了账,打算拉起他。

    黄恒亮甩开她的手,嘴里开始喃喃着。孟遥仔细一听,他说的“琳子,琳子”。

    孟遥手一顿,不禁悲从中来。

    “琳子,东湖的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吗?琳子……”

    孟遥抹一把脸,然后推了推他,“阿亮,该走了。”

    山区夏日的夜晚夜风依然微凉,两人都不禁打个哆嗦。

    “孟遥,我跟……跟你说,阿风他,他真的后悔了。”他红着脸,趴在桌子上,好像比刚才清醒了些。

    “他后悔什么?”孟遥问。

    “他也不想跟你分手的……我算是看着你们一路过来的,说真的,你们错过了好可惜……”黄恒亮打了个嗝。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孟遥的脸一红,想必黄恒亮还不知道他们和好的事。她的话还没说完,黄恒亮着急地问:“你还爱他?”

    孟遥点点头。

    “所以这些年你都单着?”

    “以前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还在等他。”孟遥坦然承认。

    黄恒亮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唉,我劝你还是忘了他吧。”

    “为什么?”

    “这是何苦呢……”他已经醉了。

    “你什么意思呀?”孟遥凑近他问。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他有女朋友了,叫严……严晓霜。”黄恒亮吞吞吐吐地着,终于陷入昏睡。

    孟遥摇了摇他的肩膀,“严晓霜是谁?”

    在宾馆将黄恒亮安置好后,孟遥回到自己订的房间,脑子有些乱。手机震动,点开微信,是许岩风带着笑意的语音:“大摄影师,明天几点回来啊?”

    孟遥没理。

    第二天她若无其事地就昨晚的问题问黄恒亮,后者带着几分歉意说:“是我喝多了,不该跟你提他的。严晓霜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孟遥,你……”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周我去W市办事,正好跟他聚了下,才知道他突然谈了女朋友。”

    孟遥的脑子飞速运转着,继续问:“严晓霜是不是严氏集团的人?”

    黄恒亮点点头。

    在回去的车上,孟遥没有玩手机,也没听音乐,而是沉默地,眼睛长久不眨地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

    她怪自己之前有些自作多情,这盆凉水或许泼得正是时候。他说好好想一想,他给点好颜色,她竟然就以为他们就能回到从前。原来他背着自己交了女朋友,是她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怪不得他一定要送她回家,是故意要将她蒙在鼓里吧。

    孟遥觉得脑子里很乱。

    严氏集团要收购宜安,或许他们在一起有利益的因素在其中?

    陈修怡的话此时回荡在脑子里。当时她不爱听,不愿意考虑太多,但心里早已明白了陈修怡的意思。

    婚姻也是命。

    纵使没有严晓霜,她跟许岩风就一定会在一起吗?如今不是大学了,社会是现实的,他本就该找跟自己站在同样高度的人,没有严晓霜,也会有张晓霜,李晓霜。无论是谁,都轮不到她。抱有幻想是她的错,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坦白,给她造成这种破镜重圆的错觉?

    她感到难以遏制的委屈。可仔细一想,她又有什么资格,他现在又不是她的谁,他们所谓的在一起不过是名存实亡,她根本连委屈的立场都没有。

    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rou里,直到手机再次震动她才回过神来。

    来自许岩风的电话:“喂,遥遥,你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在他出差之后,他才开始这样叫她的小名。此时孟遥听起来,觉得有些反胃。

    “是啊。”

    “一起吃个饭吧,给你接风洗尘?”

    “好啊。”

    于是他们在电话里约好了时间跟地点。

    在宜安集团大厦对面的咖啡馆,孟遥临窗而坐,手里的咖啡已经续了两杯。

    街上车水马龙。透过行驶的车辆和行人,孟遥看到一行人从大厦里走出来,西装革履中间,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她的手挽着许岩风的胳膊,两人仿佛相谈甚欢。她上车的时候,许岩风帮她拉开车门,并挥手道别。

    有了心理预期,此刻就不觉得太刺眼。孟遥扭过头来,咖啡已经凉了,在勺子的搅拌下回荡着令人眩目的漩涡。过了会儿,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阿风,我在你们集团大厦对面的咖啡馆。”

    许岩风过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惊喜,“不是说了在XX餐厅吗?怎么到这来等我啦?”

    孟遥温柔地笑笑,侧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温和而恬淡,“反正我闲着。刚才那个女的,是谁?”

    “哦,她叫严晓霜。”许岩风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看起来你们挺亲密的样子。”

    “她是我女朋友。”他说,语气仿佛是在陈述一道物理定理。

    明明已经答案,但亲耳听到的刹那,失望的感觉仍如洪水一般汹涌蔓延。可是如果他不承认,她会更失望。

    “那我之前算什么?”

    许岩只望着她,没有回答。

    “许岩风,这就是你好好想想后的答案?”

    他依然沉默。

    “挺好的,你们很般配。”孟遥挤出一个笑容,“怎么,约我吃饭,不怕你女朋友误会?要不然叫上她一起。”

    “孟遥,我……”顿了顿,许岩风淡淡地说,“不用了,她有别的事。”

    接下来是一顿味同嚼蜡的晚饭,两人都突然变得客气起来,说着天南海北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最终无话。饭后许岩风送她回公寓,在车上也都沉默着。

    车厢里漂浮着电台放的音乐,这是眼下赶走尴尬的最好途径。红灯闪烁,车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泡沫》这首歌悄然响起。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就像被骗的我,是幸福的追究什么对错,你的谎言,基于你还爱我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你所有承诺,虽然都太脆弱但爱像泡沫,如果能够看破,有什么难过早该知道泡沫,一触就破就像已伤的心,不胜折磨也不是谁的错,谎言再多,基于你还爱我……”

    孟遥别过脸,看到车窗映照下自己的侧脸。这段五年后又涌起的爱情就是一串泡沫,如果能看破,有什么难过?可是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

    车开回公寓,停在地下停车场。熄火的一刻,孟遥说:“今天多谢许总的款待,再见。”

    即将推开车门,许岩风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她转过脸来,方才的泪痕已经在夜风中吹干,此刻呈现在许岩风眼前的是满副平静与疏离。

    “还有事吗,许总?”

    他也感到了自己的唐突,渐渐松开手,“我……”

    “你还要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今天舟车劳顿,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昏暗的场所掩盖了孟遥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为什么会失望,难道他会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原来是一场误会。你竟然真的这么以为。

    孟遥在心里嘲笑自己。

    “还有,”黑暗里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孟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怪我,我没有能力……”他的话还没说完,孟遥就打断了他:“许岩风,这么多年了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依然不改。我承认我今晚心情的确不好,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并不是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围着你转。”

    说完,她打开车门要走,许岩风再次拉住她的胳膊,“孟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够了许岩风,你能别玩我了好吗?非要逼我把话说白了吗?就不能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一点尊严吗?”孟遥颇为激动地甩开他。

    “我没有玩你!”

    “是,你没玩我,是我自己犯贱玩自己!明明知道你说的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折磨我,报复我,是我犯贱愿意陪你玩!”

    “没错,我曾经是故意折磨你,也想过报复你,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故意冷落你,对你发脾气,我知道你很难受,而我心里比你更难受。我也恨我自己,五年了,我竟然还爱你。”许岩风也激动起来,然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又缓下来,带着一丝不甘,一丝温情。

    “许总,请你不要玷污爱这个字。你可以报复我,但你没有资格跟我说爱。”孟遥冷静地说,“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跟你说。我是怎样的女人,你也知道,是我配不上你,高贵的许总。”

    “你他妈闭嘴!”他爆出一句粗口,一只手抓牢了她的手腕,“要我怎样你才肯相信我?如果不爱你,我何必花心思跟你周旋这么久?是,我恨你,可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我之前还想着,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孟遥默然,昏暗的地下车库里只有他们两个,车厢里淡淡的灯光下,她的侧脸勾勒出许岩风捉摸不透的线条。

    “你跟别人在一起了,跟我没关系。”她淡淡说出一句。

    “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说。”他摸摸下巴。

    “没有以后了,许总。我玩不过你,我出局。”

    “我靠!我说了我没玩你,我是认真的,谁他妈没事挖空心思耗时耗力陪你玩?”

    无论他再说什么,孟遥都一声不吭。她不擅长吵架,也深知沉默是最好的应对。许岩风败下阵来,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耳朵自带过滤功能,看她毫无变化的表情,好像压根就没在听他说话。“你好歹说句话。”

    孟遥终于有所反映,她叹了口气,“许总,我要回去了。”

    “最后听我说一句。”

    她扭过头来,看到他专注凝视自己的眼睛。

    “我不爱她,相信我,我有苦衷。”见对方静默着依旧没有反应,他继续说:“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一切想要的都可以靠自己去努力,去争取。可是后来才发现,我太高估了自己。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妥协。也许这么说很无耻,但我还是要请求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再来找你。”

    孟遥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抬自己的手臂,他识趣地放开了。于是她迅速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为了避免待会儿等电梯又碰到他,孟遥选择了走楼梯。一口气爬了五六层,脚被高跟鞋磨得生疼,干脆把鞋一脱。虽然是夏天,但光脚踩在水泥台阶上仍有些冰凉的寒意。声控灯的亮度也太暗,不小心一只脚踏空,好在她反应快,否则脑袋就撞到了墙壁上。

    喘着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二十二层啊,爬楼梯简直是自虐。不想碰到他,完全可以先去周边逛逛商店或散散步再回来,完全没必要这样。

    实在爬不动了,她顾不得这长年没人光顾的楼梯间有多脏,一屁股就坐在台阶上。没过几秒,声控灯熄灭了,黑暗彻底包裹了她单薄的身躯。四周也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瞬间,委屈感伴随着灰尘的气味充满了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