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枯木
推开门的那一刻，骑士如同走马灯似得回忆起了自己十岁到二十岁，在利雪度过的十年弱冠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时间折磨着任何一个人，最爱的人的死去让他变得冷漠起来，而最爱自己的人被自己深深的伤害着。 落日沉没，褪去的紫霞淡淡的残留一丝色彩在教堂的顶上，照耀到小堂里面，洒在那位迟暮的老人身上。佝偻的身体跪拜在方桌前，膝盖下没有软鹅毛垫子，老人好似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与整个小堂一起融入了这一张美丽的壁画。 沉重的铠甲撞击在教堂的硬石地板上发出闷沉的响声，乌拉尔走向背对自己的萨瓦里神父，在他的身边停下。萨瓦里微笑着睁开眼，说道：“你终于是肯来看我了，孩子。” 乌拉尔点点头，老人又闭上了眼握着手中的木制破损非常严重的十字架，虔敬的念诵经文。萨瓦里神父不时地咳嗽几声，而且越咳越厉害，这令乌拉尔双眉紧蹙。暗红的血渗开在萨瓦里的麻布手帕上，最后的一刻他转头看向乌拉尔，乌拉尔的脸庞仍然如同二十岁走之前的样子，而自己却已是垂暮之年。 “你得了痨病？”乌拉尔淡淡讲道，平淡的语气让人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仿佛都不关己事。 神父将手中的十字架攥得更紧了。“呵呵是啊，一直救助堂区中的人们，天天接触着这些病人，也难免被传染到。”老人无奈说道，但是又有些释怀的感觉。 漆黑的骑士拖着沉重的铠甲站起身颤巍巍地对着神父说道：“已经多久了，为什么不接受治疗……萨瓦里神父。”他依稀记得安娜王妃逝去前，自己也变成这样的脆弱不堪。萨瓦里又开始不停地咳嗽，血一点点的渗到了手上，自己心也在滴血一样。 “跟我走，我带你去默伦的城堡中，那里有整个法兰西最优秀的医者。” 老人拿下捂着嘴的布块时，嘴巴边上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将手中带着些血迹的木十字架递给乌拉尔，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乌拉尔，上帝眷顾我这位迟暮之年的老人，在最后的时光能见到最想见的人。若是埃蒂安与雷蒙也能回来看看我，就好了……咳咳……”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埃蒂安已经双腿瘫痪，这位老人会是多么的痛苦。当然乌拉尔隐瞒了，他眼角有亮光闪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逝而过。萨瓦里确实已经快要不行了，留着最后一口气在神面前祈祷着能看到思念的人，上帝怜悯每一位他的信徒，让他在被病魔吞噬前见到了乌拉尔。 老人闭上了眼，失去了生机，他嘴角仍然是带着笑意的。乌拉尔也感受到了萨瓦里神父的逝去，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仍然与萨瓦里并肩跪在方桌前，仰视着上帝。腓力的命令是攻占利雪堂区，而崇高的萨瓦利神父避免了这一场纷争，患了痨病的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个地方等待着死亡降临。 爱达与雷蒙在黄昏之前就抵达了这里，军队早已将这里团团围住驻守在修道院外，整个堂区甚至是要容纳不下这支巴黎的近卫军。他们的马匹拴在利雪堂区一里外的树边，爱达不如雷蒙的身法，无法一跃就跳上两米多高的矮墙，只好在雷蒙跳上之后拉自己一把。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男生的手，温热而柔软的手感与她曾经的恋人若夫瓦鲁的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样。爱达还未羞涩雷蒙已经红通透了脸庞，轻声说道：“能不能……快点上来。” 噗嗤一声笑，爱达一蹬外墙翻身过了外边的矮墙，雷蒙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走上前拉扯了一下雷蒙的衣角昂起头：“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唔唔——” 爱达被雷蒙用手捂着嘴拉到了一边，脸上传来不应该属于男子的清香与柔软感。在兵营与男人整天混一起的爱达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没有浑身汗臭的男子，越来越觉得在这手捂着自己嘴的男子更加不可思议了。 “嘘，安静。” 最后一束黄昏的光打在他们的脸庞上，耳边传来呼气声与雷蒙的悄悄细语，傍晚的暗红色使她的脸如同自己的发色一样。爱达打了个哆嗦，一瞬间脑袋就空白了一片。她无力挣脱开来，只好顺着雷蒙的手指指向的地方看去，两名重甲骑士提着长枪侦查着四周。 雷蒙轻声在爱达的耳边说道：“现在利雪堂区的市民看上去全部都撤离了，现在吾要去教堂那边，吾想你可以待在这里，爱达小姐。” 男子在耳边说话令爱达的耳朵**无比，腿都快软了神志不清回应道：“恩……” …… 黄昏谢幕，黑夜慢慢降临。粉色长发的少年驾轻就熟地从一条条小巷中窜入，又纵身跃上一颗法兰西梧桐树的树干上，向远方望去，朝思暮想的利雪修道院就在前方。教堂如同漆黑夜幕中，利雪海上的灯塔，指引着雷蒙的前进。然而他并不知道，心爱的萨瓦里神父危在旦夕。 熟悉的门，熟悉的树，熟悉的教堂，几个月前他还生活在这里，在这里日日夜夜的修炼。在后门的时候他皱紧眉头踌躇着，萨瓦里会不会也已经随着市民们离去了，亦或是被逮捕了。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这是萨瓦里神父在自己十二岁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伴随着满满的回忆，据说这种短兵器是由东方的***创造出来的，阿萨辛的刺杀兵器。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萨瓦里会精通这门兵器的战法。 萨瓦利神父病死于痨病，享年62岁。他的一生经历了多少风雨只有他自己明白，仍然有不少在洛林边境的老猎户听闻过他的名字。当问起时，他们都会充斥崇拜的目光说道：“那位伟大的被神眷顾着的骑士，他拯救了卢森堡的命运，同样拯救了整个洛林王国。”他们并不知道这位伟大的日耳曼英雄最后被当年贪生怕死的神圣罗马帝国五花大绑献给了亨利国王以求和平。战争结束之后亨利国王以礼相待，以贵宾之礼接待了这位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英雄，并亲手为他松绑。同样年轻的香槟公爵蒂博英雄相惜，请求亨利国王为这位骑士加冕伯爵之位。奈何萨瓦里拒绝了，他宣誓成为了一位修士，来到了诺曼底的边境之处成为了那里的一个神父，一生侍奉伟大的上帝。 这位英雄般的骑士，伟大的神父，尽责的老师就这样安静的在利雪永远沉睡过去。雷蒙从后面进入小堂的侧面，方桌前熟悉的两张面孔，萨瓦里与乌拉尔双双跪在那里已经许久。乌拉尔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从侧室进入的雷蒙，站起身想要离去。 “站住。” 乌拉尔停住了脚步，雷蒙从后面上前，短匕收在衣袖之中，缓缓接近乌拉尔，走到了萨瓦里的身边。他没能感受到萨瓦里的气息，瞳孔忽的放大，突然跪倒在萨瓦里面前抱着他的尸体恸哭。而乌拉尔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往前走，后方发生的一切似乎不关己事。 “站住……乌拉尔……”雷蒙将萨瓦里神父的遗体平稳的放下，身体发抖着但头并没有转向乌拉尔，就这样喊道，“谢谢你，在萨瓦里神父大人最后的一段时间里陪伴着他……谢谢你，乌拉尔。”在最后的最后，一切的情感交融在这句话中，感激、欣慰、遗憾、自责，甚至带着祈求。整整一晚雷蒙都跪在窗前陪伴着萨瓦里，双眼凝视窗外的明月，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城外的士兵已经继续赶赴诺曼底的鲁昂堡，抬起萨瓦里的尸体后慢慢地往庭院走去。 爱达看到雷蒙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雷蒙静静地在枯槁的桑榆树旁拿着铁铲，萨瓦里安静的躺在一旁。将萨瓦里掩埋在这颗树下，雷蒙进了小堂将上方的大型十字架取了下来，插在了幕前。即将到来的春天，榆树不开花，唯有上帝的信徒的尸骸残存在这底下。 凄惨的悼念之词在这庭院之中响起，雷蒙强忍着眼泪，他不想让自己在爱达面前哭得太难看。萨瓦里曾经说过，当自己死的时候，记得将他安葬在这树下，这棵残留着不知多少回忆的榆树之下。这是他的夙愿，孩童时的自己还一直觉得这是开玩笑，但这也是他的家乡的葬礼。 乌拉尔手中握着纯白色的木十字架，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去，那是萨瓦里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站在庭院门外转身离去，副统领的抱怨下最终还是要继续前往鲁昂城堡。他看着这片离去的土地，有多少相聚就有多少离去，安静萧条的利雪并不会伴随着萨瓦里的逝去而被尘世淹没。 “统领大人，那位神父是？” “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