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脉案
桂州府衙里,祖孙两探视完卧病在床的张谦,都有些不自在。 张谦养病的院舍内窗户紧闭,只开了大门,门口守卫着两名护卫。一进去,潮湿、闷热混杂着nongnong的药味就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还隐隐约约有着一股子酸臭的味道。 周秦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上辈子那不堪回首的几年,当时自己才嫁到蜀地,刚与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是昏睡的“夫君”成亲,在初期四顾茫然,举目无亲的日子,她一直待在“丈夫”的房内,与仆妇们一同照顾他。 蜀地与广南一样的湿气,刺史府也许是觉得幼子已经无药可医,对他完全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她打了个寒颤,努力将上辈子的阴影抛开,把思绪拉回到现在。 刚才她与赵老夫人只待了短短片刻,看到往日声名赫赫的诸卫上将军双颊凹陷,衰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均是又恼火,又难过。 周秦现在还记得她替所谓的丈夫整理细软,见到对方那污渍斑斑的衣物时恶心欲吐的景况。张家的幼子卧床已经四五年了,手脚上的皮rou尽皆萎缩,家中照顾得也随随便便,可即便是这样,房间里也不至于散发出那种奇异的臭味。 赵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一回到房里,她就对着孙女道:“找几个干净利落的去照顾张将军!” 周秦连忙应是,吩咐海棠带着几个有力气的仆妇去把房间里打扫干净了,再回来复命。她对赵老夫人道:“原先照顾的都是府衙的胥吏,估计见二叔来了,又以为张将军药石罔效,是以才胡乱支应了。” 赵老夫人面色稍缓,道:“二郎太忙,想来没什么功夫去盯着后头,可这府衙里也太欠教训了!”她想了想,让人把张谦的医案拿过来。 自周严到了桂州,被属官、推官们半软禁在府衙里的桂州名医尽皆散去,只留了一位跟随张谦多年的老军医及桂州城内一位坐馆六十余年的岐黄圣手,两人一日两次同时给张谦把脉,医案、药方都由府衙中的专人妥善存储起来。 赵老夫人一叫,负责此事的胥吏很快就得了消息,他的心立时就吊了起来。 张将军的病来得蹊跷,这是桂州府衙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 桂州城里一二十个有名的大夫,一个接一个流水般的请进来,可诊完脉,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闹到后头,有人说这是张将军水土不服,还有人说,是他撞了邪。 桂州附近多苗、壮、瑶三族,从前常有巫蛊之事在城中乱传,后来折其护来了桂州,狠禁了一把,又抓了一批装神弄鬼的妇人,这才把那股邪风压下去。 前一段折老将军半路暴毙,这一回来的张将军又莫名昏迷,府衙里早有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说法。只是新到任的知州是护国公府,行事雷厉风行,诸样规矩把得死紧,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胡乱说话。 如今叫他的是新知州有了年纪的母亲,不晓得这京城来的老夫人与她做大官的儿子在这神鬼之事上有没有分歧…… 他是该老老实实把府里头大家的推测告诉老夫人,还是如何呢? 可难得有机会露出一头,难道就平平常常交了东西,问过安就走吗? 家中婆娘昨日晚间还戳着他的鼻子大骂,说他就是个冒冬瓜,醒水货,别人都晓得围着新到的知州转悠,争先恐后地抢出头的机会,只有他,被扔了看护一个躺在床上翻不了身的死鬼的活,一辈子也学不会钻营。 怎样才能巴上这新知州的母亲呢? 京城里来的老夫人,都喜欢听什么话? 胥吏一头的汗。 一到后衙就有人接过了他手上的箱子,请他留在外间吃茶。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又不敢喝茶,怕里头忽然传唤。 赵老夫人一张一张看着手头各大名医开的方子,摇了摇头,道:“到底是边陲之州,这些个大夫开的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药方。” 桂州是广南大州,无论规模、人口、赋税等等都仅次于广州,在这里成名多年的大夫开出来的药,怎么地都不至于被冠上“莫名其妙”的名头吧? 可是祖母一般不轻易批评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感而发。
周秦随手抽出一张箱子里誊抄出来的方子,也细细看了起来。 人参、黄芪、当归、川穹、白芍、熟地黄、rou桂…… 她拿过另外一个方子。 人参、白术、甘草、白茯苓…… 再一张。 熟地黄、山茱萸、山药、茯苓、附子…… 前世祖母病重,她悉心照顾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嫁到蜀地,见那便宜丈夫可怜,也花过一些心思去研究他的病,对药理、药方虽然不能说是十分精通,却也极为熟悉。 这些大夫开的药,俱是补血、补气、治体虚的,全部都是太平方子。 她将箱子里的药方都拿了出来,照着时间往前翻,找到最开始的那几张,却依旧开的是这样敷衍的药。 周秦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她已经问过桂州府衙上下的仆役,张谦来了这一长段时间,从来都身体健壮,就是上山打老虎都不成问题,根本不需要进行任何补益。按道理,即便大夫们开这样的补气血的方子,也该是在他躺了许久的后期,也就是现在,而不应当是刚刚昏迷的日子。 从这一张张药方可以看出来,这么大夫根本就没有认真地给张谦治病! 不,应当说,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尝试给他治病。 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听说刚开始请来的大夫诊视之后都被软禁在府衙之中,只要一天张将军不醒来,他们一天就不能回家。 如果说是“三个和尚没水喝”,大家都怕担责,所以都只敢开太平方子,那第一个来诊脉的,应当敢于下药才对啊! 周秦又去寻了另一个放着脉案的箱子。 里头的医案上头关于张谦脉象的叙述,都是语焉不详。一个个成名已久的老大夫,写的脉案前一天与后一天几乎是完全一样,只是改了几个用词,判脉的时候,也都是掐头去尾,说得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