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野妄

    宣城古家那边，已经是风起云涌，豪强齐聚，无形之中，一张巨大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究竟谁是网中鱼，尚还不得知。

    另一边，屠夫沟也有了不小动静。

    这一条蔓延蜿蜒的山沟之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脉，林海遮天蔽日，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林中湖泊旁，有着二个人影。

    一个体型庞大的离谱，一个则是躺在湖旁青石之上。

    正是海冬庆和秦纪。

    不知过了多久，因失血过多而暂时昏迷休克的秦纪缓缓醒了过来。

    “这是……”

    眼前绿油油的一片让秦纪有些迷茫，他环顾四周，记忆如潮水般回涌，很快就想起了一切。

    “这里不是赌坊。”

    秦纪皱眉，下意识的去摸怀中的龙刀，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底稍安。

    突然，秦纪一愣。

    他猛地低头。

    手掌完好如初，因为赌输而被自己削断了的左手五根手指，此刻完好如初，活动起来，和往日没啥区别。

    “这是……梦里么？”

    秦纪犯迷糊了。

    他在看了看自己的左脚，也是一样，原本齐根而断的左脚，此刻也都好好的呆在他身上。

    秦纪转头，瞳孔微微一缩，目光顿在了远处大树下的庞大身体之上，绿色的肌肤和腐烂的身体让人心惊胆战，身上的管子和狰狞的模样也颇为骇人。

    海冬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望着秦纪，面色冷漠。

    “三……”

    秦纪犹豫，话才出口便被海冬庆粗暴的打断：“我说过，我叫海冬庆，少唧唧歪歪的，听了烦。”

    秦纪欲言又止。

    海冬庆的四条金属螃蟹腿缓缓走动，低沉道：“赵太平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他的医术的确超乎常人想象，你的这些手指和大腿，我用他给我的药剂都替你续上了，别多想，冤有头债有主，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没资格替他还。”

    秦纪沉默，旋即深吸一口气，从青石上翻身而起。

    这是秦东海的执着，也是他的回答。

    有些事情，已经是这辈子都放不下了，对秦东海来说，他已经没有人生，或者说，没有生命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

    秦纪想要偿还那笔债，换的秦东海回东西北，回秦家，他用尽一切，却终还不是能让秦东海释怀。

    或许在秦东海自己看来，以如今一个模样，一个状态，就算回了家又如何？

    招来曾经族人厌恶、惧怕和恐慌，还是那些思念自己已久亲人的悲痛和怜悯？

    秦东海，已经死了，天下只有一个海冬庆，一个时不时就会失去理智，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怪物，一个已死之人，海冬庆。

    秦纪站在湖旁，笑容很苦，很涩。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查不了手，也帮不了什么。

    海冬庆看着那个普通青年，记忆中那个嗷嗷待哺，蹒跚学步的小家伙，现在也已经长大成人。

    海冬庆一生无儿无女，在秦纪出生之后便视如己出，直到他三岁那一年，和秦雄发生冲突之后，秦家便再无秦东海一人。

    二十年前的东西北地区，秦家还并未拥有如今的掌控力，他们和周氏宗族、罗家并为三大家族，掌控东西北，当初的秦家，扬名的有二人，挑起了大梁，逐步震慑其余势力。

    当时的东西北，将这二人称为秦家双绝，一雄一海。

    有秦雄和秦东海在的秦家，如日中天，蒸蒸日上，隐约有一统东西北的迹象。

    在外界看来，秦雄和秦东海都属于霸主气质一类的人，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话曾经并不适用于这二个本就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秦雄是一名顶尖枭雄，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智，都无人能及，也霸道异常，正是热血年轻之时，锋芒无人能挡，和秦雄比起来，秦东海却是另外一种气质，虽然也是极端霸道，但是走的路是不择手段。

    换句话说，秦东海的底线非常低，低到了为了救自己一个族人，放弃二千余人的村庄，低到了为了一个取敌首的目标，派了二百人送死，吸引火力。

    秦雄有的是野心，而秦东海拥有的，则是野妄。

    野心的妄想。

    那一年，秦家老祖宗彻底退位，家主的位置由秦东海肩上，从小对名利不感兴趣的秦雄只是一个醉心于武道之上的武痴，钻研刀法，并不喜欢插手族中繁杂之事。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家主之位，没有问题，因为十多年而来，皆是如此，凡是和名利有关的，秦雄不管秦东海喜不喜欢，都是一并扔给他的。

    然而就这一次。

    秦雄不让了。

    他发起了争夺令，要和秦东海夺这家主之位，这在那时的秦家，不知道引起多大的轰动。

    结果不言而喻，否则也不会有现在的秦三刀了，从那以后，秦东海便消失了，秦家失去了一个可以和秦三刀媲美的耀眼天才。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对名利不感兴趣的秦三刀，最后会不惜一切争夺家主之位，我比谁都知道他有多么厌恶这个位置，他生性就如一只雄鹰，不愿拘束。”

    秦纪长叹一声，轻声道。

    海冬庆沉默了好半响，缓缓道：“因为他害怕，他不敢拼，他太优柔寡断了。”

    秦纪偏头不语，别说东西北，就算是放眼整个流火帝国，又有何人敢说秦三刀会害怕？优柔寡断？

    海冬庆笑了笑，道：“我其实想做的很简单，可他不愿意，现在看来，或许他是对的吧，人生在世，一味的热血莽撞也并不能成大事。”

    秦纪看着海冬庆。

    海冬庆咧嘴大笑，展开双臂，钢锯反射着锈色光芒，猖狂霸道：“敢想敢做敢拼，当初如果是我赢了，现在就只会有二个结果。”

    “第一个，秦家覆灭，传承悠久岁月的老秦家就此烟消云散。”

    “第二个，这个帝国，改朝换代，更名为秦！”

    秦纪睁大眼睛，愣愣的站在那里。

    秦东海居然想要颠覆这个帝国！他想要谋朝换代，想要造反！

    疯狂，无比的疯狂，秦东海的行为，秦东海的思想，一个不慎，就能让秦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怕的野心，可怕的妄想。

    想要推翻传承千年的悠久皇室，秦东海的野妄，让人目瞪口呆。

    秦纪直到此刻也终于明白，秦雄为什么不惜决裂这份血浓于水的兄弟情，不惜以后半辈子的悔恨，也要阻止秦东海当上家主，一旦他成为了秦家家主，后果太严重了。

    胜则好说，一旦失败，那整个秦家都会沦为陪葬。

    秦东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见到秦纪的满脸震惊，秦东海那张已经腐烂的脸上只是露出一抹淡漠，对于秦纪的反应，他也早有预料。

    “好了，多的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宣城那边现在已经是一团糟。”

    海冬庆淡淡道：“你要是想去就趁早去吧，去晚了，恐怕就是去给别人收尸了。”

    海冬庆转身就走，秦纪嘴唇动了动，想要喊住他，却是不敢在开口。

    走在前面的海冬庆脚步突然一顿，片刻之后，他突然把一样东西甩给了秦纪，继续往前走：“单从这段时间你的表现来看，还不算太丢我们老秦家的脸，秦雄至少在教导儿子方面没让我失望。”

    秦纪目送着海冬庆离去，旋即低头看向了手上的东西。

    这是一本本子。

    “这是……”

    秦纪猛地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幻影步？！”

    老秦家曾有一本顶级身法，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修成此身法者，保命能力极强，身法速度可怕，根据记载，这是唯一一本能够稳胜扶桑国那神秘的忍术的顶尖身法。

    来无影，去无踪，甚至还可日行千里，端是神奇无比。

    “幻影步早就失传了，家族内只有三页残页。”

    秦纪心头浮现一个让他惊颤的念头。

    “三叔……”

    秦纪拿着本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能和秦雄分庭抗礼的天骄吗？这就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秦家双绝之一吗？

    竟然能偶单凭三页残页，补全一本失传了三百年的顶尖身法，秦东海的天赋，秦东海的资质，究竟有多少可怕？

    这种人如果真的让他当上了秦家家主，他的野妄，真的一定会失败吗？

    究竟是疯子还是天才，其实只是一线之隔。

    秦纪有些能明白，为什么骄傲霸道的三叔，会和赵太平扯上关系了。

    “有此身法，我实力定能再上一层楼。”

    秦纪紧紧攥着手上的本子，郑重的朝海冬庆离去的方向鞠躬行礼。

    秦纪并不在逗留，迅速离开了这里，半个时辰之后，海冬庆重新回到了这里，他看了一眼那青石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好片刻后，海冬庆望向了东方，可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难以捉摸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不知过了多久，海冬庆身上的管子内的碧绿色液体逐渐变成了血红，他低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转身而回，回到了赌坊后面的院落里，走进了那特殊制造的铁笼内，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

    他的血色眼睛，在碧绿色液体彻底转化成血红色的时候，无端由的涌上一抹暴戾。

    又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战争机器，一只只知杀戮的亡灵勇士。

    屠夫沟之外。

    秦纪快马加鞭，飞速离开了囚洲，只不过他的方向却不是大皇洲的宣城，而是一路回了帝都。

    宣城的事情，他已经不会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