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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人(5)

    037

    2016年10月1日,国庆节。

    在连续更新13次章节后,《神怪采访记录》首次断更24小时。

    有个读者私信问我,为啥不更了。

    不为啥,昨晚上小刘找我来了。他说,有人把我正在连载的小说转给他,问他是不是小刘的原型。

    他当然否认。

    毕竟,当年的“小刘”,如今已经变成“老刘”了。

    但和我一见面,便劈头盖脸的把我臭骂一顿:“你疯了?你真敢发?这些事儿压根就不能公布。”

    我说:“无所谓,反正是当成小说写的,怕什么?”

    小刘说:“我们当时是发了誓的,当着尸体发誓,这些事儿永远也不会披露。”

    我说:“再不披露就晚了,你知道最近又发生了什么?”

    小刘摇摇头。

    我说:“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小刘再问。

    我依旧守口如瓶。

    然后我们俩喝酒去了。酒过三巡,小刘不再追问,而是替我回忆了很多当时的人和事,把我的回忆变得更加丰满。

    小刘说:“你若写,便不要编,一五一十的说。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讲给大伙儿。”

    我说:“即便是真的,读者怕也是要当小说读。”

    小刘说:“当成小说,比当成真事儿好,还记的你当年把这些事情当成真事讲出来,后果是什么吗?”

    我说:“当然记得。但时不我待,有些事,即便看起来像是编的,也必须要讲。”

    小刘说:“既然如此,你要讲的清清楚楚。”

    所以,本文中所有情节和人物,包括场景、地区、背景均为虚构,人名也是。可你若当真,我也不怪你。

    再次重申:千万别细研究,更千万别去实地探访!!!

    26年了,我依旧记得一位重度感染者对我说过的话。他说:

    “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生死了,而是活在当下。如果想活命,如果想活下去,我必须拼命争取。如今,你也是!”

    所以,我不能把当下的事情告诉小刘。我不能让他陪我再跳入火坑。

    但首先,让我们把时间轴倒回到26年前。

    毕竟,这个过去的“故事”,还没讲完。

    038

    如果非要把我、陈刚、刘长水、郑家三兄弟的任务,按照重要程度排一个顺序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陈刚的救人。然后,是小刘的特殊任务。

    小刘从县城出发,因为此时县医院已经因为传染病一级红色预警被封锁,进出县城的唯一一条通路,也已经有了人员把守,据说,当时的总的原则是:人员可以进入县城,但只许进,不许出。真要想出,你可以等待疫情结束,或是,人全部死光,你被装在尸袋里。

    小刘是在山坳里,扒上了唯一一列通过县城辖区的货运列车。车速不快,夯夯当当,小刘跟着列车车厢跑了几步,跃身而起,死死的抓住了最后一节车厢的外扶手。车轮压得铁轨有节奏的咣当当响着,小刘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但最终还是抓住。

    后来我们得知,这是疫情爆发期间,穿行县域的最后一个班次列车。此后,列车改道了将近小半年。

    其实在当时把任务分发给刘长水时,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任务对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坏。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们只是试图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尝试一切可能尝试的机会。

    小刘此行的目的,是前往省城,他要去以前的老部队,把我头一天夜里刚刚写好的内参,转交给老部队的领导,再由领导通过机要渠道,第一时间送达相关的首长手中。

    但行程并不顺利。

    因为我们刚刚进入县医院不久,一个穿迷彩服负责封锁医院现场的军官,便也跟着我们进来。他进入医院,径直走进了我的临时工作间,他直勾勾的望着我,表情冷峻而严肃,似乎可以让秘密无处遁形。

    他只问了我一句话。

    “科考队的向导,叫刘长水是吧?他去了哪里?”

    “我又不是他爸爸,我怎么知道?”我调侃着想要转移这个话题,“反正你进入了传染区,也出不去了,要不然去病房,问问那里的伤员,或者问问陈刚博士?”

    “问过了,他也不知道!”那军官说道,“你们最好赶快交代,因为我们接到命令,必须要控制住县城的人流出入。为了防止疫病蔓延,禁止任何人离开县城。”

    “那又怎么样?”我反问,“你们可以控制住人,能控制住空气么?能控制住小河流水么?还有苍蝇、蚊子、臭虫,你控制的了么?”

    “你不要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军官的语言简洁而有力,他看出来我要通过和他胡扯,为小刘的出走争取时间,“夏记者,我进来之前就被告知了,我知道你也曾经当过兵,军事技能肯定在我之上,写稿子采访也在我之上,对政策的理解和对事物的看法更是在我之上。我问你,你能猜出来,如果小刘执意要逃离县城,被我们发现,却仍然要外逃时,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我猜不出来。”我笑着摇摇头,“第一,我不知道小刘现在在哪里;第二,我不知道小刘为什么要外逃;第三,即便小刘如果外逃的话,你觉得凭我和他总共相处过不到一个月的交情,他会听我的劝留下么?”

    “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那军官说完这句话,扭头走出屋门,“外面的兵都还在等我的命令,一旦命令得以确认,在县域外发现小刘时,我们被授权,是可以开枪的。”

    “那就开枪吧!”我故作镇定面容轻松,“替我找到他,问候他!”

    039

    我压根不为小刘的安危着急。

    我的意思是,即便那个蹩脚军官真的向下属命令,可以开枪了,小刘99.9%也没事儿。

    我的兄弟小刘,是个侦察兵,一个曾经憋了24小时屎尿,还能从5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把吃人的罴砸迷糊的兵油子。密林之中的隐身作战和潜行是侦察兵的必修课,这帮一看就是一个月摸不上一次枪、打不了十发子弹的菜鸟,怎么可能是小刘的对手。

    26年了,直到昨晚把酒喝到微醺,小刘才告诉我,从县城赶赴省城,沿途让他遭了大罪。

    首先是时间,时不我待,小刘把我和刚子送进医院,就也开始启程。他显示在国道旁稀疏的林子里躲避潜行,以“S”形迂回的方式,突破躲过了第一次搜索,然后,在山坳里火车道边的草丛里,又匍匐躲过了第二次。在草坑里趴了将近半小时,他才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那时,他浑身上下已经被蚊子咬了不下一百个包。

    “即便火车的车速很慢,它那巨大的体量,也会带动大量的空气流动,形成旋涡状的风。过去,曾有愚昧的人想出馊主意,从疾驰火车的运煤车厢里偷煤出来。结果,经常有人被这样螺旋式旋涡状的风吸入火车铁轨,被车轮轧的身首异处。”小刘告诉我,所以他一直跟着火车跑,而不是尝试直接跳上车厢,“只有到最后一节车厢时,车厢两侧空气的剧烈流动对冲,会形成一个无风区,才是安全的!”

    “上了火车,趴在运煤车的敞盖车厢上,用苫盖当成被子,我香香的睡了一觉,直到傍晚天近黄昏才睁开眼睛,倒不是睡醒了,而是天开始下雨。”小刘说,尽管仍是夏天,但趴在疾驰的火车上,雨点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再加上阴冷的风,“我在冻饿之中,整整忍了3个小时,终于看到了距离省城还有3公里的界碑。于是,选了块相对平坦软和的草坪,从火车上一跃而下。”

    身上满布煤灰,经雨水冲刷形成黑色的泥垢,黏在脸上黏在身上,再加上摔倒地上时,他的衣服被摔破,衣衫褴褛,此刻的小刘和盲流一样。这样的形象太引人注意了,我的意思是,距离省城甚近,已经有路人对小刘指指点点,认为他已经在外流浪多时。小刘不得不找了个积下雨水的水洼,把自己的脸稍微洗一下。

    但如果进入省城的繁华核心地带,就凭这身肮脏的衣服,小刘还是会被遣送到收容所送回老家。小刘不得不有生以来第一次,偷了东西。他偷了路边农户晾晒在衣架上的衣服。那些衣服虽然更廉价,但至少,整洁。

    040

    省城跃进路,小刘老部队的所在地。

    当刘长水在第二天清晨,走到部队门口的岗哨,向哨兵打招呼时,哨兵那张生涩的脸,几乎让小刘流泪。

    尽管那哨兵是端起枪、伸出手示意:“同志,请不要前进,这里是军事禁区!”但小刘感到了家的温暖。

    “战友,我是这里退伍的老兵,想回部队看看。”小刘掏出自己的退伍军人证,递给哨兵。

    “老兵,您好!”哨兵看了证件一眼,立即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有急事,想找三营二团的高团长,您看他在么?”小刘说道,“急事,十万火急!”

    “您好,请您到传达室登记。”哨兵站的笔直,那身姿,让小刘回忆起自己在部队时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怀念。

    “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最近部队正在搞野外拉练和演习,高团长的部队是精英部队,肯定要参加。”

    “啊……”小刘有些语塞,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如何完成我交办的重要任务,“那我该去哪里找他们……”

    “对不起,同志,有纪律……”哨兵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小刘回敬了个军礼,转身准备离开,彼时的他,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看到军营大门时的那股炽烈的情怀,荡然无存。

    “同志,等一下!您的退伍军人证!”哨兵从哨位跑下来,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双手把退伍军人证交到小刘面前,“别忘了这个!”

    “啊……谢谢……”小刘的表情有些恍惚。

    “您?”哨兵见小刘有些失魂落魄,禁不住问道,“您也是高团长的兵?”

    “对,侦查连的!”刘长水说道。

    “那好办了,别的我也不能多说,前辈。您是咱团里传奇连队的兵,应该知道大概方位,我只能告诉您,演习应该是还在惯例区域内。”哨兵笑着敬了个礼,扭身跑步回到哨位,站的笔直。

    “惯例区域!”小刘自言自语,双眼霎时又投射出光芒。

    小刘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部队门口熟悉的面馆,他叫了一碗鸡汤面一碗排骨面,就着依旧爽口的辣油,吃到满脸是汗。结完账,站起身,他又喝了一大海碗白开水,然后扭头向外走去。

    刘长水清晰的记得,那片用来演习的丘陵,就在距离部队驻地21公里的路程。放到如今,这个距离大抵相当于一个半途马拉松。放在过去,刘长水以满载15公斤负重的情况下,最多1小时20分就能跑到,如今身无长物,他却跑了将近2个小时。途中,他还把刚刚吃下肚的面条和白开水全都吐了出来,辣油从胃里翻出,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丘陵地带一条崎岖坑洼不平的山口处,停着两辆解放大卡车,穿着醒目马甲的几位老兵,正在路口站岗执勤。如果有汽车、平民想要擅闯演习区,万万是办不到的。

    但诸如此类的演习,刘长水服兵役时,每年都要参加不到20次,最高纪录是40次,平均几乎每半个月就有一次,无论是大规模多兵种的,还是小规模的实战型的,他都是在“蓝军”部队,扮演“假想敌”,狠狠的踢兄弟部队的“屁股”,这是那时最爽快的事儿。

    他的老领导高团长,是“蓝军统帅”,此刻可能正窝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坳,或是潜伏在某个泡子之中,等待着一击必中破坏红军司令部的机会。

    “可是,去哪里找高团长呢?”刘长水看着眼前的演习场景,愣愣分神。

    “无论如何,至少要先进入‘战区’。”想到这里,刘长水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把自己的脸颊、衣服抹得漆黑,又趁着交通管控部队换岗的机会,从山包包的一侧潜伏到演习区。

    041

    1990年,45岁的高永德,依旧长着一副精瘦强干的身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rou,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头发已经斑白却根根倔强的挺立,深邃的眼窝下,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生气时,他会摘下帽子,让别人看到自己脑门上几乎拳头大小的伤疤,那是苏制2C9式120毫米自行迫榴炮的炮弹爆炸时,弹片给他留下的纪念。

    当游弋侦察兵抓住已经潜入蓝军司令部的刘长水,把刘长水五花大绑送到高永德面前时,高永德发了平生以来最大的火。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窝囊废!我怎么带出你们这群笨蛋来!老子还妄称是‘蓝军’总指挥!”他指了指面前满脸漆黑,浑身是泥的刘长水,“一个红军的屁屁兵,竟然能躲过你们明哨暗哨三道卡口,到了老子的老窝门口。不打了!打个什么劲!老子输了!老子输在了你们这帮窝囊废手里!”

    高永德摘下帽子,用力往地上一摔,指着自己的脑门说道:“看好了,老子当年不小心,脑门上留下个拳头大小的疤,等到你们真上战场的时候,谁也没有这好运,全都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刘长水的胳膊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堵着一条散发出汗臭味不干不净的毛巾,眼睛上蒙着纱布,但一听这声音,就格外亲切。

    “总算找到了!”他心里想笑,嘴里想说话,但刚一吸气,毛巾上说酸不酸说臭不臭的味道便涌进鼻子里。

    “呜……呜……呜……呜……”刘长水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发出挣扎的呻吟。

    “兄弟,你是哪个团哪个连的?选拔时怎么没冒尖?”高永德用手扶着因为激动已经微微发抖的刘长水,说道,“我给你调过来,以后跟我干怎么样?好好寒碜一下这帮窝囊废!”

    “呜……呜……呜……呜……”刘长水嘴里塞着臭毛巾,想说话又不敢说。

    “把人家眼罩塞嘴里的毛巾都拿掉,给人家松绑,妈的还有脸绑人家,真要在战场,人家早就已经把你们挨个突突完了!”高永德说道,“人家打赢了,不是你们的俘虏!我们的司令部已经被人家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已经败露了!过两天回到部队,你们谁也别说是我带的兵,去食堂吃饭时,都给我溜边走,晚上睡觉时,都把被子给我蒙住了头,我丢不起这个人!”

    刘长水被松绑,他的手已经发麻,口水已经浸湿了毛巾,他的眼罩突然间被摘掉,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从模糊的视线里,一眼就认出了高永德。他用袖子一把抹掉脸上的黑泥,朝高永德咧开嘴呲出牙笑出了声。

    “老领导,您还是这暴脾气!”刘长水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唉……唉……小刘!你是刘长水么?哈哈哈哈哈哈……”高永德的怒气来得快,消得更快,他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孔,乍一下没想起名字,突然间记忆一下子清晰,“你个小王八羔子,我说谁能突破防线进我的老家,全旅也超不过仨,没想到,是个老兵!哈哈哈哈哈……行了,我没输,我没输!”

    当了大半辈子兵,高永德最看重的就是输赢,此刻他发觉潜入自己指挥中枢的,竟然是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兵,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还是说不出的舒爽,他指着刘长水,向面前那些已经垂头丧气的蓝军战士们说道:“行了,咱没输,这小子就是我的兵!输在他手里,你们也应该服气,都别浪荡着了,赶紧的,该佯攻就佯攻,该潜入就潜入,该‘射杀’就‘射杀’,该‘斩首’就‘斩首’,各班各排按既定方针继续执行!”

    “这么牛逼,连团长都得给面子?”一个稚气未脱军容整洁的新兵,皱着眉看着刘长水,满脸写满了不服气,他向身边的老兵问道,“班长,这人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知道?刘长水,他是个传奇!”新兵的老班长说,“传说当年他17岁,第一次参加演习,原定半个月的红蓝军对抗,他第三天就孤身一人潜入红军司令部,趁着高级指挥官开会的时候,扔进去一颗演习手榴弹,给他们来了个‘全窝端’‘一锅烩’。”

    新兵不再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俩字:“服了”。

    “怎么着?想起到演习阵地给我捉迷藏来了,要知道演习用炮弹也能伤人的!”帆布搭的帐篷,作为临时指挥所既不防风也不挡雨,但方便拆卸便于随时出发。

    刘长水四下端详这顶帐篷,里面满是自己17岁的身影,他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也不见外,端起高永德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通水,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起立立正敬了个军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信封,递给高永德:“老领导,我找您求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