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信物
清什站在树下的样子,又让玄音陷入短暂的恍惚。他逐渐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缓缓抬手,舒展掌心。 清什微蹙秀眉,旋即又苦涩地笑了一下,拿起晶莹剔透的玉佩。 “其实,丢了也罢……”她似自言自语,目光流露出几许忧伤。 玄音并未听见她细微的声音,只是从怀中摸索出一件东西,紧握着,递至她身前,继而松开手指。 清什不由地睁大眼睛,神情愈发严肃。玄音则显出几许不安与慌乱,还有痛苦不断从眉宇间掠过。 沉寂中,清什拿起玄音手中的半圆形玉佩,与自己的玉佩对合。 “它是你的?”她垂眸低语。 玄音点头,微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化为无声。 “这是从哪里拾到的?”她沉声问。 玄音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一下:“广林王流传于世间的故事有很多,其中一个却鲜为人知——煊朝三皇子含玉而生。父皇认为这并非吉兆,不许再提及此事。尽管本王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但最初也不以为然。想来区区rou骨凡胎,怎能含玉而生,但如今……”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欲言又止,深情而又伤感地望着她。 他并未说谎。清什想。但他并不知晓,这半块玉佩原非她所有。 她望着他,蓦然想起六百年前的一个故事。 六百年前的风幽之战,清什手刃风朝皇子,她将长剑刺入他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洒四溅,她依然记得那浓烈的气味。她从他腰间拽下一块半圆型玉佩,又从自己身上摘下另一半玉佩,狠狠摔在他血流不止的心口。 “你不配拥有清颜,更不配爱她!”彼时,她痛苦地喊道。 那之后不久,她就被那影侠刺中,倒在血泊里,逐渐失去意识。 没错,那夜她分明已将它们丢弃,却不料六百年后在雪山苏醒之际,其中的半块仍完好无损地被她握在手心里,没有丝毫污渍和血迹。那时,她从长眠中复归,许多记忆起初有些混乱模糊,遂认为她始终将清颜留下的东西戴在身上,这半块被清颜视为生命般珍贵的玉佩,是风朝皇子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若非另一半玉佩出现,清什几乎忘却了这个细节。她仔细凝视着玄音,试图从他眉眼间找寻那个人的影子。不对,玄音说过,天尊令他转世轮回,但容颜不变,他和风朝皇子没有半分相像,何况风朝皇子一介凡人,早已死在她剑下,就算魂魄能转世轮回,也无需加持神印。然而,这“含玉而生”的广林王又是怎么回事? 清什将玄音的玉佩送还至他手中,并未言语。困惑已成,清什急切地想要寻求解答。正愁不知怎么打发似乎不愿离开的广林王,铃兰夫人翩翩而来。她以不知选哪套舞服为由,将玄音带回虚渊阁。 清什一边暗自感谢铃兰,一边赶往皇宫。她等不到夜幕降临再见梵尘,她很想知道,梵尘当时怎么有心思在救她的同时,还把这半块染血玉佩洗干净塞给她。 清什对天都城内的路不甚熟悉,白日里也不能走的太快,凭着方向走,无意间又绕到锦绣绸庄。附近围了很多人,清什上前探看,绸庄外站着几个禁卫军,一个太监从轿子里下来,捧着金灿灿的圣旨,走进绸庄。 “圣上要封妃了!” “据说圣上已经七年未纳新妃,如今是兰妃怀不上龙子,主动离宫,圣上才决定再封新妃的。” “说起来,圣上也是个难得专情的皇帝……” “这家女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能被当今天子看上的女人,必得绝色倾城,你就别想了,等下辈子吧!” …… 人群中议论纷纷,看来圣上将封的新妃就是夕禾了。想必梵尘尚未放弃他创造‘龙子’的计划,失了一个铃兰,又来一个夕禾,都是符合要求的人选。梵尘还真是勤快,一天之内能处理很多事。清什注意到,几名禁卫军腰间已配有桦木短剑,估计召集令此刻也正由天都传向四方。 太监宣读完圣旨就走了,夕禾的身影逐渐显现,人群中又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的确是个美人呐!” “算了吧,比起兰妃差远了!” “要是按照这个样子,我也能封妃!” “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她是绸庄老板的女儿吗?” “不是不是,我认识一个店里的伙计,说这姑娘是安公子,也就是他们老板的徒弟,听说安公子待她甚好,她却成天想着进宫为妃,这下终于是如愿了。” …… 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散去,夕禾看到了清什,步伐飞快地走下台阶,笑颜明媚地握住她的手。 “清什姑娘,我终于要进宫为妃了!”夕禾开心地说道。 “安公子呢?”清什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安东的身影。 “师父晚些时候才能到。圣上让我先回锦绣绸庄领旨,准备一下,过两日再正式迎我进宫。”夕禾始终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说罢,硬是拽着清什去了浮生阁,要她陪自己收拾行装。 清什寻思勤劳的梵尘白日里诸事繁忙,也就耐着性子在浮生阁陪夕禾,顺便找了找安东提起的那本史书,但直到夜幕降临,也没发现任何踪迹,再看夕禾,她已经累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清什给夕禾盖上薄被,悄然离开浮生阁。快近皇宫时,清什忽然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想来是掉落在什么地方,遂原路折返,仔细找寻。
月上梢头,皎洁明亮。清什的目光不由地飘向夜空,又顺着月光下移,落在不远处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蓝衣男子身上。 相距尚远,他并未看到她,抑或是此刻,他眼中只有脚边的那枚玉佩。他弯下腰,将其拾起,抬至眼前。似乎为了更仔细地端详手中之物,他缓缓摘下面具。 相距虽远,清什亦能看见他的容颜和神情。他将玉佩贴在自己心口,无限哀伤地垂下眼帘,眉宇间的悲痛,仿佛欲将天地淹没。 他本应感受到逐渐靠近的幽女,但他已然沉浸在这信物勾起的回忆中。睁开眼,青色的影子在朦胧视线里飘摇,一样苍白的容颜,却不见那漆黑的双瞳。她异丽的灰眸中没有丝毫暖意,只是困惑、不解与怨恨。 六百年前,他在幽明山重生时,被她摔在自己胸口的两半玉佩已不见踪影。他在血腥的尸堆中翻找了两天两夜,终无一获。 方才,是她将这属于清颜的半块玉佩放在浮生阁门前,故意试探他么?却原来,即使厌恶,她也不舍丢弃清颜仅存的遗物。 他不应摘下面具。但这半块玉佩在他眼中,就是清颜的化身。他不愿在面对自己此生唯爱之时,还要有所遮掩。只是他的身份比预想中更早地暴露于她,仅此而已。 “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巧的脸庞在月夜中近乎惨白。她抬起手,指尖缓缓掐住他的脖颈。 他静立如初,目光柔和地凝望她。 “你怎么还敢活着……”她冷笑低吟,稍一用力,鲜血就从他脖颈悄然渗出。 馨香气味悠然弥散,熟悉的芬芳流入鼻息,她在惊讶中松了手,犹豫着,迟疑着,终是让舌尖掠过自己染血的指尖。 “想要更多,还是,听我来讲述?”良久,他浅笑道,向着虚渊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和清颜的记忆,都存于他温热的血中。他的血,融着清颜的气息。却原来,在清颜被处决之前,她已将自己一半血气埋入他体内,待他重生之际,这血气便会令他成为容颜不老、可运用幽术的凡人。 如今,无需尘之血,清什亦可重回错失的五年岁月。但她不想深尝他的血,清颜的气息会让她难以克制自己的悲伤,何况在另一种真相里,她似乎误解他了。 “你来讲,风慕夕。”清什说着,幽然飘进静谧的浮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