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沉落
山中的夜似乎格外漫长。清什回到幽明山时，夜已过了大半，可黑幕依然深沉，似乎永远不会再亮起光芒一般，令人感到压抑。 玄音以广林王的身份回归虚渊阁，处理事务，平衡与梵尘的关系，以免他起疑。玄音嘱咐清什将真相向安东讲明，让他成为助力。 然而，清什并未如实相告。她只是简单地说，嘲风已觉醒，但他仍是煊朝的广林王玄音，她的朋友。至于她和幽儿的关系，玄音已明确，她不是幽儿的重生，只是残留能量的晶石凭借残留记忆的影像化成的一个—— 在重新描述自己时，清什犹豫了。她究竟是谁？幽族又算是什么？那藏有少半翼之元神的晶石，蕴含着幽儿的些许记忆和情感，不断浸润其他晶石，无意间注入了最深沉的爱与依恋，最浓烈的恨与悲伤和最坚韧的心念，再然后，幻化出美丽的人形。九祖之所以生的美貌，也许是因为灵石残留的记忆中存有幽儿与嘲风的影像，以那两个绝美的人儿为根基，成就了幽族九祖的美。却原来，只有幽儿是真实的。清什、梵尘，九位祖先，不过是幽儿临死前刻意留下的幻影。 幻影。她如是说。灰眸凄凉，朦胧无光,安东察觉到她有所隐藏，并未继续追问。 因炎轩和安东每夜都会送来充足鲜血，清什未再造访皇宫。族人们依然由上官云莫训练照管，她只是呆在山间，沉默寡言，也很少汲血补气。众人都察觉到她有几分异常，但看到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便不敢多问。上官云莫和铃兰倒是没有畏惧，每欲打探却被安东拦住。 “jiejie这个样子实在反常，自那夜从皇宫回来至今，六神无主，冷淡恍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入夜，想要问询清什的云莫再次被安东阻拦后，终是难沉住气了。 “也许是因为梵尘……”铃兰在一旁呢喃自语。 “梵尘？”云莫皱起眉，转眸望向她。 “你不知道么，圣上是同族？那日在宫中观看表演，我察觉到之后，清什告诉我，圣上就是幽族九祖之一，梵尘。” “最初成幽之际，我在围猎场见到圣上时察觉出他的气息非比寻常，但直到回归那夜于虚渊阁再见圣上，我才确定圣上是同族。jiejie未曾和我说起，想是顾及到圣上身份，担心会不经意走漏风声，引得天下大乱。我心知肚明，亦未向任何人提及，不过我始终以为是jiejie将圣上变为幽血后裔，却不料……” “世间有太多巧合，玄华恰好与梵尘容貌相同，于是一切水到渠成。清什执念为梵尘，但梵尘似乎……那夜，梵尘召了一位兰夜坊的琴师去后宫，清什的神色都变了，可仔细想来，我与夕妃伴君左右时，清什也不曾如此低落……” “jiejie为何会执着于一个风流薄情之人……” …… 安东听着，微笑轻叹。清什的这两个后裔，聪明伶俐，天分极高，又忠诚贴心，确是她的福分。倘若清颜看到如今有这么多人围绕在当初那个孤独冷傲的meimei身边，定会很欣慰吧。只是，清什长久以来的希望幻灭了，整个人被一种沉沉的压抑笼罩，似乎想与整个世界隔绝。安东觉得有几分歉意，她颓唐的样子也令他疼惜，但他相信，这亦是一个让她清醒的契机，幻灭之后渐渐放下，或许才是最令人欣慰的事。 “铃兰。”安**然想到一件事，遂打断两人的交谈。 “随我去趟虚渊阁。” “虚渊阁？”铃兰愣住了。 “广林王回来了。我正有事要见他，怎么，不想去？” “想，当然想！”铃兰激动万分，两眼泛起光芒。 “还是征求jiejie的意见吧。”云莫皱眉道。 “她现在情绪低落，先不要打扰。铃兰有我照看，放心。若清什问起，就说是我执意带铃兰前去即可。”安东缓声回应。 “也罢。依你。”云莫的心情似乎也有些沉重，简单说了句，就转身离开。 “‘jiejie’已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铃兰望着云莫的背影，幽幽低语。 “清什会好起来的。走吧，我们去虚渊阁。” “嗯！” 铃兰笑着点头，随安东幻行下山。终于，她要以崭新的身份去见朝思暮想的广林王了。可谁知，本以为是一场安静温情的重逢，却被预料外的不速之客扰乱，两人前脚踏进王府，圣上的御驾随后而至，于是，三人的会面变成五人的座谈，铃兰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玄音，目光就被梵尘身边的人吸引，那衣着华贵的女子不正是兰夜坊的琴师么，这才几天就已封妃？ “参见圣上、皇后娘娘。”玄音鞠躬行礼。 什么？皇后……娘娘？ 铃兰与安东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各异，依着规矩跪地行礼。 “这么巧，安公子也在。都快起身入座吧。”梵尘平和地说，入座主位，皇后则坐在一旁，浅笑盈盈。 玄音和安东先后入座旁席，铃兰却依然站在厅中央，目光冷冷地望向梵尘。 她身上散发出源自清什的幽血气息，梵尘迎着她的视线，蓦然间想起那双迷蒙的灰眸，心，微微地疼了一下。玄音回来之后，梵尘忙于和他商议处理重要国事，接着就是封后大典，完全沉浸于人皇的角色，拥着昔日的“爱人”，一时间将幽明山的同族和影侠抛到九霄云外，直到此刻，梵尘才发觉，清什已多日未露面。记得那夜她说天都的血源不再可靠，只能到宫中取血，但那夜之后，她再未造访。 是因为芊芊么？看来这一次，她真的受伤了…… “铃兰，你家中一切，可还安好？”梵尘幽声问。他相信铃兰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故也能明白他说言的“家”意指为何。 “其他还好，只是家姐被负心汉抛弃，终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铃兰带着怨气说道。 “噢？”梵尘轻抬眉梢：“朕之前听闻，你的jiejie是个坚强的女人，区区情伤，怎会让她如此沉落？” “最是情伤，蚀骨碎心。执念为一人，渴望的眷恋目光，却总不会落在自己眼中。曾经得到，却又失去，幻梦在深夜惊醒，希望破灭又不肯放手，千方百计，只为仰望，哪怕痛得失去气息，也愿换得漫长的时光，等待……” 铃兰说着，泪水滑落。她的目光落在玄音身上，深情而又哀伤。却原来，她是在倾诉自己的心声。 “兰儿。”玄音温柔唤着，眼神明亮又深邃。 “蚀骨碎心的情伤并非爱而不得，也不是得到又失去。细想来，执念之所以令人迷醉，是因为有那样一个人让你仰慕渴望，默默守护。他让你觉得生有可恋，再漫长的等待也愿意承受，让你觉得自己真实存在着，每一刻都充满非凡的意义。你不知未来的命运，所以希望难以泯灭，有希望的日子，终归美好。同时，你也拥有选择的权利，一念执着，一念放下，都由你决定，有痛，有伤，但不至于蚀骨碎心，不会让你沉落，却会让你更加强大。” 玄音顿了片刻，继续道：“你的jiejie也是如此。正如圣上所言，区区情伤怎会让一个坚强的女人沉落，她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会逐渐好起来的。” 龙子嘲风说到使命，这让安东不得不侧目凝思。之前他隐约感到清什异常的状态并非只因梵尘，毕竟嘲风已觉醒，她与龙子会面后，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变了，不只是希望幻灭时的悲伤，更弥散着一种异常奇怪的气息。她不愿多说，但安东却不能置之不理，他来虚渊阁就是想打探消息，毕竟目前，他是除清什之外，唯一知道玄音真实身份的人，若问起，玄音也不会极力隐瞒，只可惜梵尘的不期而至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他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字句，遂放下手中茶杯，斜睨着玄音。奇怪，为何龙子说完这些话也很自然地望向他，目光与他交流，仿佛他知晓其中深意。 “广林王所言极是，真应让你的jiejie亲自听听这些教诲。”梵尘以手支颐，浅笑道。 “对了，朕记得你jiejie也住在天都，正好今天大家都在，铃兰，你去把她请来，不，就说圣上召见。长夜多寂寥，一起在虚渊阁畅谈赏月，才不枉费这漫长人生，你们说呢？” 铃兰愤愤地瞪了梵尘一眼，又望向安东，等待他的指示。 安东懒得思索梵尘对清什那种复杂的心思，他只是想清什若以目前的状态前来，定会演变得更糟，正抬头琢磨托词之际，遂见一缕青色幽影，自半空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