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初见乐信
”安国侯?” 姚宏逸放下手中的桂花芙蓉糕,难以置信道:”那个纨绔?“ ”乐琅“在官学里那”三十而立“的一事,早已传得满朝堂皆知,纨绔愚钝之名远扬。 庞籍啖了一口茶,不由得轻皱着眉。 这是白露时节采摘的茶叶。 经过了一夏的煎熬,茶叶在时间中熬出了最浓烈的品性。 不似春茶那般娇嫩清新,也不像夏茶干涩、味苦。 浓郁,醇厚。 但多少年过去了,他始终欣赏不来。 “怿工,你是淳昭二十一年的进士?” 庞籍问道。 怿工是姚宏逸的表字。 他笑言:“承蒙恩师记得。” “那么,你是不曾见过老安国侯乐信了。” 姚宏逸摇了摇头。 “乐松呢?” 姚宏逸还是摇头。 安国侯府并非王、赵、高、韩那样举足轻重的世家,亦无人在朝,姚宏逸与他们自是未有交集。 谈话间,雨已完全停歇。 没有风。 风连一片花瓣也不愿吹动。 庞籍望向窗外。 水榭旁,木芙蓉累累重重,将枝条都压低了。 他看一眼花,喝一口茶,放下杯子,又再看一眼那花。 突然,一片花瓣飘到窗边。 “元泰三十三年的殿试,为师是甲等第一名。” 庞籍径自道。 元泰,是太宗朝的年号。 花开花落,暮暮朝朝。 蓦然回首,当年“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如今两鬓斑白。 他心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感慨。 姚宏逸不知道他的所想,恭维道:“恩师鸿猷懋着、才德堪钦,乃是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庞籍闻言,嗤笑道:“想当初,为师亦是这般想当然。” 捻起那片花瓣,丢入窗外的池子里,看着它漫随着涟漪飘去,庞籍娓娓地将一桩往事细说。 “那年,我不过十九岁……” …… 十九岁那年的庞籍,是何其春风得意。 科举以名列第一者为“元”。乡试第一称解元,会试第一称会元。 殿试第一,乃是状元。 元泰三十三年,参加科举的考子,共一万零三百七十二人。 万里挑一。 真正的万里挑一。 殿试过后,太傅张士逊领他去见太子。 会宁宫的花园里,有一棵巨大的老榕树。 即便是成年人站在树下,伸开双臂环抱树干,少说也得三四个人手牵手才能抱住。 太子就坐在榕树下,持卷细读。 一旁的乐信在小案上写字。 榕树叶繁茂无隙,在他们的头顶簇拥如伞。 周围亦有几株桦树、榉树,却只有这榕树伸出漫天延展的树枝,惟我独尊。 那亦是一个无风的午后。 虽然没有风,但榕叶却零零散散地飘落。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柴仪悉下手中卷,望了过来,笑问道:“张太傅,这位是?” “回殿下的话,这是殿试甲等第一名者,新科状元庞籍。”张士逊为他向太子引荐。 庞籍学着张士逊的言行,恭敬地道:“庞籍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赞道:“状元郎文如其人,倜傥卓异。” 那半伏在小案上写着书法的乐信,正好写完最后一字,便也闻言抬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太子,也是后来的废太子柴仪,他长的是什么样子,庞籍早已记不清楚了。 但乐信那抬头的一瞬,却不知为何,至今历历在目。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一双如墨的眸子深沉冷冽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身着藏蓝的鲤纹直裰,外搭一件月白色绡丝袍,清雅俊逸,又不失雍容。 再望向他笔下的宣纸,写的是韩愈的《师说》。 那字既有颜真卿的雍容堂正、金健洒脱,又似柳公权的棱角分明、挺劲遒健,当真是颜筋柳骨。 庞籍不由得心生嫉妒。 他的书法师承洛阳大家殷经业,自恃气势磅礴、雷霆万钧。然而,比之眼前人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始终是落了下成。 柴仪看他望住乐信不语,忙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安国侯世子乐信。” 安国侯世子? 原来他便是汴京城中人称“四全公子”的乐信。 文武双全,智勇双全。 “拜见世子。” “状元郎客气了。”乐信微笑回礼。 “信哥儿,你可曾读过状元郎的策论?”柴仪忽而问道。 庞籍却是小吃了一惊——若不是本家兄弟,纵使再熟悉,也应以表字相称。不曾想,太子竟对乐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 那边厢,乐信淡淡然答道:“看过了。” 柴仪转头对庞籍说:“你会试所写的策论《议‘两税法’、‘租庸调’》,立意精宏,悬河唾玉,本殿十分赞赏。” 又问乐信:“你说是吧?” 乐信却不置可否。 片刻,才笑道:“殿下喜欢,那便是好的。” 柴仪皱眉,问道:“信哥儿何故吞吞吐吐?有何不赞,不妨直言。” 他所问的也正是庞籍的心里话。 乐信默然不语,径自继续伏在小案上练字。 柴仪也奈他没法,只得对庞籍歉意道:“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状元郎莫要见怪。” 庞籍岂敢见怪,只得对柴仪拱手,算是揭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