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去而又复返、天缺遁蛮荒。
求证脱胎换骨,可御大块无形,即水、火、风等无形之物。身具此神通,无须借助融于形神之中的神器,就可虚空飞渡、踏浪而行,运用的还是神行之诀窍,但又略有不同。只因rou身炉鼎已由内而外新生,经过之前经年累月的洗练打熬,这副身体已可称之为“器”,飞天时御使的乃是自身炉鼎。自己可以将自己提起来吗?当然不是。别忘了心神亦经过洗练,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既像另一个“我”,又受本我支配。御器飞天之时,便是这另一个“我”以本我之炉鼎为器,御使之飞天,同时本我亦可御使其它法器、法宝、神器。只是这另一个“我”如今还很弱小,对所御之器有严格的要求,尚还御使不动外物,当求证出神入化之后,另一个“我”转化为阳神,就能一人多御了。 在道家典籍中,有的会将五气朝元描述为“筑基”,意为心念显形、炉鼎强健,可作证道之基,其描述的本是人体形神的一种状态,然后后人读之却容易将之具象化,甚至有人将之理解为在气海、灵台、心房等处,垒起几座高台、祭坛云云,这些都是片面的,人为的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化之后反而更加不解真意。道书中所描述的诸多境界,归根结底讲的都是身心的一种状态。 再比如很多道书会将易经洗髓称为“金丹”,意为固若金汤、不堕不漏,就似一颗金丹一般,内外如一、真如不二,而后人则会认为是在丹田之中形成一颗结石,甚至还有人剖腹找寻…… 脱胎换骨在道书中则被概括为“婴儿”、“元婴”,其实并不是体内真正孕育出一个与自己一般样貌的婴儿,所描述的依然是身心的状态:炉鼎新生不就如婴儿出世吗?元神显现不正如婴儿睁眼吗?读不懂就抱怨先贤文章晦涩,其实先贤的描述是很形象的,只是读书的人太过浅薄。 脱胎换骨是修行人形神的又一次质的蜕变,到了此等境界,虽然仍是凡人,但与凡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在常人的思维中,人不借助工具是不会飞的,而脱胎换骨的修行人却能做到,这也会引发内心的思考: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人?这个思考与明悟的过程,就会触发下一道劫数:明心劫。 脱胎换骨之后,炉鼎的洗练打磨已经告一段落,作为凡人而言就是进无可进了,修行中的考验更多的偏向于对心性的考验,明心、苦海、化身皆是。也就是说人劫基本上已经渡完了,剩下的都是天劫,而且一重险过一重,稍有不慎就是心神溃散、万劫不复。是故到了这一境界,每前行一步都无比艰难。否则神洲十多亿人口,为何地仙才只有堪堪十一位,能走到那一步的,都是凤毛麟角。然而最终能历天刑成仙的却更少了,终南派两名地仙长老,不就在昆仑仙境中陨落了么?神洲修行界近千年来,也只有寥寥数人成仙,还不足一掌之数。 修行的过程是心神、炉鼎不断洗练升华,蜕变的过程,更是心性不断经受考验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修行人其实是在求证与思索生命的意义,以自身的所思、所行、所遇,一步一个脚印的印证,寻找弱小的自己与茫茫宇宙的契合点,最终明晰生命为何、大道为何、宇宙为何。 …… 谢仁身在云层之上,化流光往滇南疾飞,雪山在身下如波浪般飞速倒退。青崖洞天中已张灯结彩,青青领着两名弟子并修行同道,在洞天中翘首以盼,两颗心虽远隔千万里,亦紧紧相依——算算日子,七七四十九天已足,谢仁回山的日子应就在这几天。 飞过横断山脉,雪山被远远的抛在身后,渐成一道白线,而身下的大地已经由白转灰、由灰变黄、由黄显绿。近了……更近了……青青,你可知道,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什么叫归心似箭,这就是归心似箭! 谢仁运起翻书功,一刻不停的赶路。随着功行大进,翻书功的神效愈发明显,如此御空飞行,神气法力竟然消耗极小,几乎微不可察。但就算没有翻书功,谢仁一样会不顾消耗的飞回去!半只脚跨进过鬼门关,让他倍加珍惜当下的一切。 路过大理府,谢仁降下云头去看望璞玉大师,向他说起了此次西域之行,听得璞玉大师无限唏嘘。随后,璞玉则告诉了谢仁近三月来世间修行界的动荡,璞玉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圆澄大师分回世间的化身告诉他的,圆澄大师知道璞玉与谢仁交情颇深,遂将诸位地仙在西昆仑内的情况都告诉了他。谢仁收到璞玉大师神念,一下傻眼了: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神洲修行界竟然九名地仙齐出,还去把西昆仑出入的门户给堵了!西域六僧潜心向佛,恐怕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他就直接从西域去往西昆仑了,凭着如今的修为、强悍的rou身,应勉强能穿越结界,把实情告知诸位地仙、承认错误。 谢仁心理清楚,李乘风定是抓不回来的,因为他早就摔成一滩rou泥死了。他现在担心的是四个月后对方交不出人,不知双方又会爆发怎样的冲突,若东西两昆仑地仙开打,那就真的是热闹了,他这祸也闯得够大了! 辞别了璞玉大师,谢仁又跑到厂里找到老顾,央他给自己淘块大个儿的极品紫罗兰,虽有些难度,但老顾还是应下了,这才又往来路飞去,目的地当然是昆仑仙境。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回宗门报平安与西昆仑如今的局势相比,还是西昆仑之事更重要。 如此一来一回,飞到雪峰之上,六位圣僧早已各回各家,却正好见着崔选从地洞中出来,抱着破布条般的衣服黯然神伤,遂发神念给崔选报了个平安,而后径直往昆仑仙境而去。 …… 三日后来到博格达版峰,神识往虚空探去,可见一个一人高下的圆洞,洞的另一边一片蔚蓝、波光粼粼,遂不再停歇,召出银辉护体一头撞了进去。撞入门户是一片灰蒙蒙的无边无际虚空,前方不远有道光门若隐若现,刮骨罡风从四面八方肆掠而至,周遭环境更是忽冷忽热,谢仁估计:这寒热变化造成的温差,恐怕得有上百度。所幸前方光门并不远,全力飞遁之下眨眼即至,穿出光门已身处九位地仙布下的大阵之中。 谢仁大惊,以为中了埋伏,赶紧以丹鼎令护体,举目四顾之下,所见皆光怪陆离:眼中所见九位地仙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各自随意的散落周遭,而元神所见却是九位地仙无所不在,隐隐将方圆数里的空间封锁。当看清青锋面容,谢仁忙收了神通,想要行礼却不知该往哪里行,因为周遭皆是众位地仙身影形神,只得向着虚空抱拳道:“晚辈谢仁见过诸位前辈。”神念随话语而出,将神秘山谷中发生的事告知了众位地仙。 话音刚落,周遭一阵恍惚,幻境、实相皆消失无踪,诸位地仙已立在身前,眼中蕴着笑意看着他。被九位地仙目光注视,让谢仁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额头上瞬间就有了汗,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晚辈鲁莽行事,扰了诸位前辈清修,还请诸位责罚……” 青锋笑着道:“很狡猾。” 李辰熙道长温言道:“心性纯。” 如溪掌门轻声道:“挺机灵。” 不丁掌门抚须道:“悟性好。” 无根道长点了点头道:“人品佳。” 张天师眼中神芒一闪道:“杀伐重。” 听海掌门感慨道:“进境快。” 逍遥子皱眉道:“太执着。” 圆澄大师平静道:“有慧根。” 九位地仙很有意思,就似鉴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看完还一人给三字评语,不光是自己对谢仁的评判,还以仙家神意作了自我介绍,一时之间让谢仁有些局促,不敢妄言妄动。还是无根道长随和,见谢仁呆立不动,道:“谢宗主无须紧张,我们还应谢谢你,让我等找到了谋算丹鼎的元凶呢。”伴随着话语,向谢仁展示了一段影像,告知入西昆仑后所发生的事。 无锋被送入大道宗疗伤,迄今已有两月多,期间大道宗发生了一件大事,只有大道宗的几位地仙知晓,对外却隐而不宣——天缺在祖师殿里,当着大道宗另三位地仙的面,自革门墙之外,临行还卷走了所有炼制九转紫金丹的灵药。这些灵药异常珍贵,其中就有谢仁所缺的,其生长之处就在当年人参果树的生长之处,乃是五庄观道场的后院,并有洞天结界守护。 天缺是无锋到大道宗养伤后走的,几位地仙本是在祖师殿中说无锋之事,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开始翻旧账:天缺指责三人愧对历代仙师,而三人则说天缺不顾宗门传承。最后四人不欢而散、天缺自革门墙。在争吵中,天缺说谋算丹鼎之事,他就是主谋之一,为保宗门传承无虞,他决定自革门墙,并让明广道长直言相告天下,不必替他隐瞒,所有祸事均由他一力承担,与大道宗无关。并说炼制九转紫金丹的灵药,是他一手培植,他要带走。随后,天残拂袖出了祖师殿,径直去往后院,片刻之后从后院出来,跨越虚空而去,瞬间出了天子笏感应之外,应是去了蛮荒之中的某处。 张天师发动天听之术,众地仙掌握了这些“证据”,本可找上门去,逼问事情原委,但苦于无锋在大道宗养伤,恐会对其不利,此时方才发现是中了算计。本想借此机会探听大道宗隐秘,却不想明广顺水推舟收留了无锋,让东昆仑诸人投鼠忌器。为何会中这样的算计呢?他们抠破脑袋也想不到,西昆仑第一大宗竟会是谋算丹鼎的元凶!大道宗在远古之时便已建立道场,传承积累上万年,就连人参果树都曾在此生长,搜集积累的奇珍异宝无数,什么至宝会让他们如此动心?从四人的争吵中,大致可以听出些端倪:谋算丹鼎宗的事,貌似只有大道宗的地仙知晓,其余人等大多皆不知情。数百年前谋算丹鼎宗的是天残,那时天缺还只是脱胎换骨的修为,后来天缺证了出神入化,天残才告知他此事。而大道宗现今的另外三位地仙,对此事并不支持,知情却没参与。但他们也不过问、插手,其在乎的只是大道宗的传承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
从以上这些分析,大道宗三名地仙应是打定主意能拖多久是多久,为天缺隐匿争取时间,到时候再将这些事公诸于众,并坦承隐瞒、包庇、放任之责,将与此事有关的人交出来,而后作出些让步与补偿,也算是给足了东昆仑众地仙面子,既保住了大道宗传承,又撇清了自身,将宗门从这旋窝中摘出来。天缺已经脱离大道宗躲到蛮荒,成了一名散修,他再要干嘛也是他的个人行为了,东昆仑诸地仙可以帮助谢仁把他找出来,但最终的因果还是要谢仁自己来了结。如今看来,这算是大事化小的一个不错选择,而且似乎也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故谢仁进入昆仑仙境后,众地仙才会对他有那么一番品评,算是在掂量他有没有解决此事的潜质。 众地仙想明白之后也没办法——总不能发现了这些隐秘,立马就去把无锋接出来吧?既然是借无锋疗伤探查隐秘,那就让无锋好好在那疗伤吧。于是,就在这西昆仑门户处做足样子、继续堵门,平日里分出化身各处行走,倒也悠然自得。 在无根道长的仙家神意中,自然没提谢仁迎来换骨劫时众高人的反应与对话,境界未到还是少提为妙,不然很可能会引起谢仁心境的波动,增加未来的不确定性。 谢仁看完这段影像心中喜忧参半,但仍有很多疑问无法解答。他喜的是耗费如此多心力,终于找出了谋算丹鼎宗的幕后黑手,忧的是这黑手竟然有如许深厚的背景。心中的疑问也很多:若一直是大道宗在幕后推动,那李乘风与天眼口中的“那两位”中的另一位是谁?数百年前是天残主使此事,之后又是天缺,想必千年前的主使也是大道宗的地仙,如此代代相传,所图究竟是何宝物?天缺卷着灵药跑了,他是什么目的?是要自己炼制九转紫金丹,或者欲拿这些灵药要挟于我,让我交出那件至宝?这些疑问,目前无法解答,就算去大道宗逼问,人家也不一定会说,最终还是要着落到天缺身上,如今自己的修为尚无与之对话的资格,也只有留待将来了。 …… 两月前,天缺离了大道宗,跨越虚空径直来到蛮荒中的一座大山中。此山唤作天虞,位于瑶池以南,是向南的山脉中最靠近中间的一座山,山中有许多瀑布、山下有很多河流湖泊。据传天虞山以南三千里,有一片方圆百里的火山,曾有朱雀栖息,所以天虞山以南也是妖禽之属聚居之所。妖禽多了,自然就会有妖王,而且还是飞禽成妖,这里就生活着这么四位:一只喜鹊、一只岩鹰、一只白鹭、一只孔雀,喜鹊姓喳名花尾,岩鹰姓岩名翼雄,白鹭姓曲名长颈,孔雀姓蓝名五彩。这四位妖王皆是出神入化的修为,率领着近万妖禽,盘踞在天虞山以南的广袤蛮荒中,自号四圣:喳花尾叫报喜圣、岩翼雄叫量天圣、曲长颈叫覆海圣、蓝五彩叫俊颜圣。四妖王本住在天虞山,合起来就叫天虞四圣,怎奈百多年前突然冒出个神通十分广大的黑袍人,轻而易举就打败了四妖,霸占了洞府,并将他们赶到了南方。南方的蛮荒哪有天虞山好啊,受那片百里方圆的火山影响,围绕百里火山周围千里,几乎都是赤地,而天虞山上则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最难能可贵的是水源丰富,鱼虾众多,凡是鸟哪有不喜欢吃鱼的呢? 是故四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找那黑袍人挑战,但是无疑都以失败告终。明明黑袍人就站在十丈开外,但就是连他的边都摸不着,无论神通法术、御器飞击,还是腾空rou搏,就似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甚至连神识都锁定不了对方。四百年来,四圣想尽办法都没能将黑袍人赶跑,这天又在天虞山四周转悠,琢磨着怎么打败黑袍人。 天缺来到天虞山,正是来投奔黑袍人的,百多年前,黑袍人下界而来,带着闻醉山的信物,自称是来攻破丹鼎宗护山大阵,但没想到一名真仙、两名地仙联手,竟然都破不了丹鼎宗的法阵,天残也折在阵中。之后,这黑袍人一直隐居在昆仑仙境蛮荒中,天缺也低调了很长时间,直到丹鼎传人复出,才不得不出手。本想着派李乘风去传个话,再次利用御灵门仅存的天眼,若他不依则顺手除掉,但没想到行迹会败露。 李乘风久久未归,天缺曾偷偷跑到东昆仑去查找过,甚至去了天眼老道躲藏的山谷,发现此地曾经有过一场大战,造成的破坏与痕迹犹存,感谷中气机推演,天眼必死无疑,而李乘风则生死不明,四处查找也并未见他留下的任何记号,恐怕也是陨落了。回到洞天不久,就传来了谢仁质丹鼎求药的消息,天缺窃喜,欲在这事上做文章,想要兵不血刃谋夺丹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