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声巨响
郭金章学过开锁,至于原因:他老子是锁匠! 曾经的电视剧《潜伏》里面,孙红雷所饰满的余则成自称能打开天津市一半以上的锁,对此,他老子不屑一顾,并拍着他的肩膀道:以你的手艺,能打开这个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锁。对此,郭金章曾经反问:那您老能打开这个城市多少的锁?他老子沉思了一下,微微一笑:也是百分之九十九! 为什么这么自信?郭金章当时又问。因为他老子的手艺虽然比他强,但也强不到太多,毕竟是从小就学的。而他老子的回答也让他啼笑皆非:因为,城市里的锁都是大同小异,打不开的,也都是金库之类的超强保险锁,这种锁太少太少了,肯定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以至于,刚来到丹佛的那段时间里,因为生活太过困苦,白人们的排华行为又让他极为生气,他一度想过靠“开锁”来过日子,只不过后来又放弃了。小偷小摸终究不好,人家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这样做岂不是更加让人瞧不起? 郭金章也很想家。来到这里一年多,前半年几乎天天都想,后半年,也时时刻刻地在担心自己的父母,想知道二老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可他也明白,再担心也没用,自己来到这儿,身体还留在原来的那个时代,说不定已经刺激到了二老…… 他不敢想下去,只能不住地安慰自己:家里除了自己还有老妹呢,不怕,不怕…… 可是,谁也欺骗不过去自己的心。说是不怕,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提心吊胆……所以,他总是努力地干活儿,想用干活来分散自己的精神,别整天胡思乱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由开锁,他又想到了当年他老子教他开锁时的情景,却再也没有了那种空落落、担心的感觉,只觉得那好像是一个外人的事情。 很诡异。 郭金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显得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不再担心留在原来时空的二老,连被判绞刑的人也似乎并不是他自己。可是,表面上虽然对判决无动于衷,头脑也冷静异常,郭金章却非常清楚自己此刻内心的煎熬和恐惧! 一根小棍儿,能打开监狱的锁头吗? 万一打不开,岂不是死定了? 没错,前一天其实已经试过了,很顺利,也很成功,可…… 越想,郭金章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酱糊,最后只得放弃,躺在牢房的地上,渐渐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呼噜”声。 …… 而就在郭金章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的同时,丹佛市边儿的一片破败的民居附近,几名腰间挂着手枪,或者是手里拿着步枪的警察正在街头慢慢地踱来踱去。附近,警长博格·唐纳也正不耐烦的朝嘴里灌着酒,浓重的酒气几乎可以让半条街都闻得到。可是,虽然很不耐烦,博格却不敢掉以轻心……那些华工平时是很老实,挨了揍,吃了亏,也不会吭上半声,只会默默的忍受,比那些黑人奴隶还要让人放心。可是,这一次毕竟是死了人,而且还不只会死一个,另一个人也将被在明天中午送上绞刑架,而这两个人的死亡都是他们这些白人蓄意造成的,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突然爆发?这四百名华工可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猪猡,10月31号那天,几千名白人的围攻也没能给这些人造成多大的伤亡不是?而且身为警长的博格也很清楚,这些华工其实非常的团结,他们可能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发起暴动,甚至不会进行抗议,可是,一个还没有死,却即将被恶意处死的同伴却很有可能会刺激到这些软弱的家伙。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直接拿枪把这些黄皮猴子全部赶出美利坚!至少也要赶出科罗多拉州!警长,你认为呢?”博格身边坐着的叫维尔,就是当初曾经拿枪指着侯南的头进行过威胁的那名警员,看到博格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便在一边笑着说道。 “这一点你应该去跟那些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高层去谈。要不是他们,美利坚合众国也不会一下子就成了香蕉园,多出这么多的猴子来!咳……”博格打了一个酒嗝,说道。 “太平洋铁路公司?上帝,他们发了大财,却把美国公民给害苦了!”维尔忍不住抱怨道。太平洋铁路对美国人的意义重大,几乎每一个美国公民都知道修建这条铁路的两大公司,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发了大财,因为,政府当时正在进行南北战争,根本无力支付什么修建铁路的款项,所以,时任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专门签署了《太平洋铁路法》。这个法案授权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修建的一条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路干线,东起内布拉斯加,西迄加利福尼亚西海岸。而根据该法案,参与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公司可以从政府那里获得的土地总数超过了52.61“亿”公亩,合计超过4500万英亩,比整个得克萨斯州的面积还要大,而除了土地,两大铁路公司还获准可以发行面值100美元的股票,数量多达100万张,这就又是一亿美元! “谁叫他们是大财团?甚至连政府也要向他们低头!”博格摇了摇已经昏沉沉的头。 “全是那些可恶的黄种人!”维尔又恶狠狠地骂道。两大铁路公事刚刚开始修建铁路的时候,人们都并不看好。毕竟,东部线路还好说,西部路线的环境却恶劣无比,工程非常艰难。可是知道归知道,铁路一修成,眼见着铁路公司得到了政府许诺的大笔好处,还不停的借着铁路火车赚着大钱,所有人又都看着眼红!当然,如果只是眼红也就罢了。可是,太平洋铁路的建成却让来自美国东部的大批资本涌入到了西部,这些资格控制了西部的很多企业,让西部无数人的发财梦破灭,自然就引起了西部美国人的愤恨。可是,他们无法对那些东部财团进行反抗,自然就迁怒到了铁路建成的最大功臣,华工们的头上!加之华工们被铁路公司解雇后,为了求生,不计工资、不计劳苦,可说是什么工作都做,更引起本地工人的嫉恨。因为,他们认为是华工夺去了他们的就业机会,于是,排华现象便产生了,并且日甚一日。 “没错,是那些黄种人。”博格抬了抬有些迷离的醉眼,“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好过。你叫那些蠢货们给我看紧一点儿……别让那些黄皮猴子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担心这些家伙!让他们闹出事儿来不是更好吗?那样就正好可以一网打尽,让丹佛市的街道变得更加干净!”维尔叫道。 “大人物总有大人物的想法!”博格耸了一下肩膀,“屠宰黄皮猴子虽然有益于身心健康,可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会对那些大人物造成不好的影响!丹佛可是科罗拉多州的首府,州长先生的任期已经满了,市长先生还想去接替他的位子,可是州长先生的人选不只他一个……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不愿意让人把他看成是一个野蛮人!” “他不是野蛮人,却是一个阴险的阴谋家!”维尔说道。 “本来就是!”博格咧了咧嘴,笑道。 “那……如果那些黄皮猴子出现,我们怎么办?”维尔又问道:“难道只是把他们赶回去?” “当然!”博格道。 “如果他们不听怎么办?”维尔又问道。 “那就开枪!”博格的眼里射出一丝冷光。 “好主意。可是……市长先生不是不想做野蛮人吗?”维尔斜瞟了他一眼,又笑问道。 “当然不是野蛮人。因为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的话,我们就是在镇压暴动!”博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在乎地说道。 “镇压暴动?呵呵,很美妙的主意。可既然能够有这个理由,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就开枪?反正我们照样可以说那些黄种人是想暴动!”维尔又问道。 “这样……”博格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着白兰地的香味儿:“好像是个好主意!” **************************** “那些白人一直守在外面!” 华工们都没有受到过什么高等教育,想事情也一般不会想得多么全面。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傻的,身边已经围上了一群白人警察还不知道,尤其是那些白人警察就那么大模大样的守在自己聚居区的外面,这就更不可能了。毕竟,他们这些年来的处境可以称得上是四面皆敌,不谨慎,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那是在守着咱们,怕咱们去救人!”屋子里挤着二三十号人,中间摆着一张木桌,侯南就坐在上首。听到望风的华工说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几千名白人的袭击给大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除了郭长义遭到了不幸,还有许多人受伤躺在家里,身为头领,他必须挨家挨户的去进行安抚。还要想方设法的去救人……即便是明知道做不到。可是,他本以为那些白人只是想找个出气筒,顶多就只是判郭金章坐个几年牢,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没人性的家伙居然是想要了郭金章的命,还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了郭金章的脑袋上,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丹佛是呆不下去了!”有人叹道。 “哪儿还能呆得下去?”又有人看了那人一眼,反问道。 “要不咱们回去?”边儿上有人提议道。 “回去?想得倒美,咱们还回得去吗?”这个提议一下子就遭到了其他人的白眼儿,坐在侯南身边的钱世德更是冷哼了一声:“别说回去得越过整个大洋,光是从丹佛出去,你又能走多远?白人一个个都看咱们不顺眼,咱们又刚刚被劫过一回,没钱,能上哪儿去?再说了,就算有钱,那些白人恐怕连火车也不会让你上,难道你走出去?科罗拉多州咱们都出不去!”
“就算能走得出科罗拉多,往西你过得了内华达山,过得了大沙漠?”又有人讥讽道。 “行啦,什么走不走的?咱们走了,金章咋办?难不成真就看着他被那些白狗子吊死?”简旺从人群外围硬挤了进来,对着众人吼道。 “那你说怎么办?”钱世德冷冷地反问道:“金章受了冤枉,明天就要行刑,老子也心里不好受,可咱们又能怎么办?劫法场?” “总不能就看着他这么死——”简旺叫道。 “外面有狗看着,咱们只要一出去,他们就敢立即抓人!而且现在满城的白人个个都想看着金章被吊死,你说咋办?为了他一个,再让其他人一起被抓进牢里陪着?”钱世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声斥道。 “可……”简旺还想说,可是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也很清楚,如果去救郭金章,那所有在丹佛的华工都要受到牵累,说不定还会再死人……可是,就这么看着朋友死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一阵绝望袭上心头。简旺终于忍不住蹲到地上呜咽起来。 “哭什么哭?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当官的就没什么好人。不管中国美国都一样。金章一被抓老子就知道他没好结果!就算不被吊死,也早晚被折磨死。明天一根儿绳子吊上,还能得个痛快,至少能留个全尸!说不定死了之后,魂儿还能回家看看……比咱们在这儿等死强多啦!”钱世德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嘴上却依然毫不留情。 “世德说的对。”侯南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是金章,明天说不定就是咱们其他人……顾不过来!顾不过来啊!” …… “侯叔,我那儿还有点儿面儿……” “我那儿也还有小半碗!” “我那还有半根香肠!” 侯南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一种看不到希望的气氛开始笼罩在大家周围。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却没有一个人流泪,也没有一个人伤心,就连刚刚还在呜咽的简旺也抬起了头,跟着大家一起发呆。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又开始往外拿东西……人要死了,总要吃顿好的,美国人估计没这传统,那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我那也还有两个鸡蛋!……世德,你手艺好,给金章做顿饺子吧,咱救不了他,至少能让他死之前吃顿好的!下去也能做个饱死鬼!” 侯南感受得到大家心中的那股惆怅。没错,就是惆怅。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只是有一些惆怅!或许他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怎么说出口,可他就是能感觉得到。 “大家伙儿这是把金章当成自己啦……也是,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说不定今天的金章,就是明天的自己呢!” …… 钱世德没有那么多的感想。他经历过的事情更多,对生死之类的事情看得更开,听到侯南的吩咐,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几个人去拿面粉、香肠,还有鸡蛋,准备开工和面,包饺子,当作是郭金章的送行饭! 这时,丹佛教堂大钟的指针正指在夜晚11点半的方向。 “轰——” 一声巨响,响彻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