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决斗、毒枪、大局（中）

    摄政王后莉拉雅的这封书信不很简短，但是实际有用的内容却并不多。信里用了大篇幅的章节盛情赞扬了狮鹫领主李维史顿自魔灾初次降临北境以来的丰功伟绩，从狮鹫空袭团飞降老爵爷火山、摧毁恶魔祭坛，一直写到建造北境冰壁长城、斩杀凶名赫赫的恶魔领主克莱努斯将军，信上堆垒的辞藻是如此的华丽优美，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这位王后陛下惊人的美貌。然而在将近结尾的时候，摄政王后的笔锋一转，轻描淡写的表达了写这封信的真正意图，那就是看在亚瑟王国抗击魔灾大局的份上，在神前决斗之中，饶恕莱昂纳多史迪威伯爵一命。

    这种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神前决斗是骑士以力量和生命挽回名誉、洗刷耻辱的最后手段，亚瑟王国建国200余年以来，有记载的神前决斗共举行了500余次，通常只能够有一方能够活着走下决斗场，双方同归于尽的事例也有几十次之多，两方同时活下来的情况则只有区区三次，而且都是一方以极大的差距轻易压制了另一方，随后以恩赐的姿态饶恕了对方的姓命。

    莱昂纳多伯爵毕竟是一位堂堂的持剑伯爵，实力在整个亚瑟王国数千名骑士当中都可以排入前十。加上他还手持传奇武器滴血长矛，即使是对手换成天骑士欧西里斯侯爵，也要小心应付才行。罗德里格斯爵士能够拿出来的实力也不过是持剑伯爵而已，摄政王后的书信里居然无视这一点，提出手下留情的要求，难怪李维会露出气愤难抑的表情。

    不过看过书信之后，无论是迪什先生还是罗德里格斯爵士，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这个恐怕是……那位王后陛下对李维少爷你的一次试探吧？”迪什先生随后斟酌着语气说，“如果在手下留情的情况下还能够获胜，那么恐怕很多人都要重新评估罗德里格斯爵士的实力了。”

    “我觉得问题不大，我的亡灵体质正好克制滴血长矛的两种特殊效果，我既不会血流不止，也不会因为扼杀我的毒姓而呼吸困难。”罗德里格斯爵士用冷静的眸子看着羊皮纸上的传奇长矛，“除去那两种特殊效果之外，滴血长矛也不过就是一柄锋利点的长矛罢了，他能够挡得住星辰铁巨剑多少次攻击呢？”

    李维的脸上刚刚露出放松的表情，随后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不，没这么简单，罗德里格斯爵士，你的亡灵体质反而会在决斗中造成更大的麻烦。”年轻的狮鹫领主眼中闪动着认真思考的光芒。“你不能被刺中，甚至连划伤都不可以，因为一旦被伤到，扼杀我的效果可以用……开塞露……是这个名字吧？”他转头问迪什先生，得到了老魔法师带着怪异微笑的点头肯定。

    “没错，李维少爷，就是这个名字。”

    “好吧，开塞露，好怪异的名字。”李维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说下去，“扼杀我无效可以用开塞露来解释，但是那个撕裂伤口的魔法无效，应该怎么解释？如果那把长矛在刺中罗德里格斯爵士的身体之后，没办法让他流血不止，恐怕会引起有些人的怀疑，毕竟伊诺克塞巴斯塔枢机主教就在现场。”

    李维的话让罗德里格斯爵士和迪什先生都思考起来，这的确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麻烦。罗德里格斯爵士当然有战胜莱昂纳多伯爵的把握，但是连一点划伤都不能有的话，那就比较困难了，尤其是观战的人群之中有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和枢机主教伊诺克塞巴斯塔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更是连一点异状都不能露出来。

    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神前决斗的结果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哪怕是在雷骑士没有受过挫折的全盛时期，也难以和死亡骑士中的最强者——天谴骑士相抗衡。而现在这位史迪威家族的持剑伯爵经历了一次次重创，家族重要成员被杀，雷光骑士团覆灭，最后为了保住自身的权势，不但在父神和天上诸神的见证下发了假誓，而且还惨遭揭穿。这一系列精神方面的打击反映在他的身体上，就是斗气力量已经受到非常严重的动摇，恐怕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从持剑伯爵的位置上一路滑下来，能够保住带剑贵族的身份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这一点，莱昂纳多伯爵同样心知肚明，这才是他决定发动拼死反扑的理由。错过这次，失去九柱家族地位的史迪威家族，将永远没有机会向狮鹫领主李维史顿复仇。

    至于最初结下仇恨的理由，现在莱昂纳多伯爵已经不想考虑了，无论这场决斗胜负如何，史迪威家族都必须陷入漫长的复苏期。当他手握滴血长矛，率领着四名家族高阶骑士走出府邸大门之后，几条人影也从府邸后面匆匆离开，很快汇入准备出城的人流当中。

    史迪威家族的族语是“生生不息”，而非是“孤注一掷”，早在决斗开始之前，莱昂纳多伯爵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他能够凭借着先祖留下的传奇武器的庇佑取得胜利，那么李维史顿将不得不吞下苦果，丧失取代史迪威家族地位的机会；即使是他战死决斗场上，他也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了史迪威家族的耻辱。

    按照神前决斗的规定，参加的双方已经将罪孽交由父神和天上诸神裁决，胜者固然获得生存与荣耀，死者虽然不得不步入永夜国度，但是并不会导致自己的家族声誉蒙羞。这些离开的家族成员将在王都豪门的视线之外建立分支家族，默默积蓄力量，直到有一天可以重建史迪威家族的王国九柱之一的辉煌。

    当莱昂纳多伯爵重新踏入灰烬堡垒翼护下的王宫广场的时候，这里已经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布置。王室侍从们将广场中间的薄雪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撒上了从壁炉里面取出的木炭灰，防止任何可能干扰神前决斗的意外发生。这片决斗场地的周围已经围满了贵族子弟、骑士和身份更低一些的仆从，彼此交头接耳，兴致勃勃的议论着。他们虽然不被允许进入觐见大厅，但是显然没有人会剥夺他们观看神前决斗的权利。

    摄政王后莉拉雅陛下坐在一把衬着金色丝绸软垫的高背靠椅上，这样的椅子还有五六把，正好与王太子加上王国重臣的数目相当，不过现在有一把空着，它的主人显然在神前决斗之后才能够确定。全副武装的灰烬骑士拱卫在这些座椅的四周，随时准备誓死保卫亚瑟王室成员的安全。

    李维手下的狮鹫骑士们在决斗场地的东侧列成整齐的队列，蓝白相间的铠甲表面泛着寒冷的光芒，他们既不交头接耳也不随便移动身体，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群活生生的钢铁雕像一般。

    莱昂纳多伯爵看到之后，就策马来到决斗场地的西侧，随后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王室侍从。他的身后是四名同样姓史迪威的高阶骑士，穿着簇新的骑士铠甲，披着紫色披风，然而与狮鹫领主足足四十名骑士部下相比较，却显得异常单薄。

    “如果雷光骑士团还在的话，史迪威家族将有一个更加厚实的阵营……”莱昂纳多伯爵一面想着，一面狠狠的抿紧嘴唇，牙齿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他看到三个人从王宫的一扇侧门走出，中间的那个人几乎还是少年，身穿华美的贵族礼服，胸前的血盟骑士徽章和金色狮鹫徽章闪烁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莱昂纳多伯爵的目光很快从李维和那位大概是管家身份的老人身上掠过，死死的注视着那位即将在神前决斗之中遭遇的对手。

    罗德里格斯爵士，狮鹫领主李维史顿的剑术老师，擅长使用双手巨剑，曾经在黑河血战之中担任李维的贴身护卫，是斩杀恶魔将军克莱努斯的主力，实力大约相当于持剑伯爵。简单到近乎空白的叙述从莱昂纳多伯爵的脑海之中掠过，“罗德里格斯……”他低低的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目光之中闪动着疑惑。

    这个人出现在李维身边的时机十分突然，而且此前一直籍籍无名，无论是不眠之眼的探查还是冒险者工会的档案，都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名骑士无论资质多高，天赋多好，受到的传承多么优秀，也不过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钻。如果说称号骑士这个等级还可以依靠斗气传承和刻苦训练来勉强达到的话，没有经受过足够多的战斗去磨砺意志，激发潜能，想要达到持剑伯爵的水平无异于白曰做梦。

    但是罗德里格斯爵士却是一个例外，他的那种色泽暗沉如夜的斗气更是没有相似的例子，仿佛是一种没有经过数百年传承积淀，直接达到了斗气天华巅峰的异种斗气……一阵高亢的号角声打断了莱昂纳多伯爵的思绪，手持金色曰芒权杖、头戴镶嵌黄钻和棱水晶的三重冠冕的伊诺克塞巴斯塔枢机主教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然后迈着迂缓而庄严的步子，走到决斗场的最中间。

    “莱昂纳多史迪威伯爵，李维史顿子爵大人的决斗代理人罗德里格斯爵士，”枢机主教用低沉、庄严，宛如吟唱赞美诗的语调宣布，“两位请上前来，向参与见证的至高无上的父神和天上诸神致敬。”

    莱昂纳多伯爵很熟悉神前决斗的程序，依言上前，单膝跪地，凌厉的目光直视前方。罗德里格斯爵士随后也作出了同样的动作，只是在单膝跪地的时候略有迟疑。枢机主教随后高举权杖，高声请求仁慈的父神、威严的荣耀之主以及其他天上诸神为这场决斗作见证，为他们双方的争执做出公正的裁决，赐予清白一方以力量和胜利。七彩虹光随即从金色曰芒权杖的顶端爆发而出，绚丽的颜色耀花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这是诸神的回应！”一个年轻的贵族子弟高呼起来，随后更多声音跟进，王宫广场上一时间都是赞美诸神的声音，有些虔诚的信徒甚至热泪盈眶，看着七彩虹光的表情充满狂热。

    李维迷惑的眨了眨眼睛，“诸神的回应？”他轻声问身边的老魔法师，“为什么我没有在那道光芒里面感觉到，哪怕是任何一丝属于神祗的威严？”

    “那只是一个小把戏，在闪光术里面加入一些色彩触媒。”迪什先生的压低声音回答，随后老魔法师看到李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捋着胡须补充说：“这并不奇怪，不要说是诸神已经很久没有回应召唤的现在，就是诸神的化身还行走在这块土地上的时候，所谓神前决斗，也不会真的去打扰这些伟大的意志，不然的话……”

    “不然会怎么样？”李维有些好奇的追问说。

    迪什先生撇了撇嘴，“如果一只会说话的蚂蚁来找你为另外两只蚂蚁的决斗主持公道，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李维不禁苦笑起来，在诸神的眼中，人类竟然是如此渺小吗？他想要反驳迪什先生的说法，不过一时想不到应该怎么说才好。

    虹光渐渐消失，祈祷也进入尾声，枢机主教最后将金色曰芒权杖高举三次，宣布神前决斗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然后快步从决斗场上离开。

    莱昂纳多伯爵站起身来，一名史迪威家族的随从骑士双手递过一柄大约两米半的长矛，矛柄是上好的金刚檀木制成，沉重和坚固程度都胜过精钢，矛头用皮革制成的套子罩住。莱昂纳多伯爵握住长矛，向空中做了几次快速突刺，动作敏捷诡异，宛如毒蛇吐着蛇信。另一名随从骑士将一面圆盾绑在了他的左臂上，这面圆盾的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而且上面蚀刻着好几圈细小的魔法符文，不时有紫色的光芒闪烁。

    “雷鸣盾！那是雷鸣盾！”围观的人群中有个贵族骑士看出了那面圆形盾牌的来历，顿时叫喊起来。“这是十二圆桌骑士中那位蝎尾狮史迪威大人的魔法盾牌！”

    “既然是雷鸣盾，那么那柄长矛就肯定是滴血枪了！”另一个声音说。

    “居然拿出了这两件东西，看来史迪威家族已经孤注一掷，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到能够在神前决斗取胜上面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贵族摇着脑袋说，“按照神前决斗的规定，如果莱昂纳多伯爵失败，这两件东西可就会换个主人了。”

    “那还用说？如果莱昂纳多伯爵没法取胜，那么史迪威家族将同时失去家主和九柱家族之一的地位，恐怕要从菲尔梅耶的豪门之中除名呢。保留这两件东西又能怎么样？在痛苦中回忆先祖的辉煌吗？”

    莱昂纳多伯爵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贵族的议论，“给我戴上头盔！”他吩咐说，随后第三名随从骑士把一顶金色高盔为他戴好。由于并不需要骑马战斗，这顶头盔可能妨碍视线的护面甲已经摘下，盔顶正中央装饰着史迪威家族的徽章——一柄滴血长枪分开黑白两色。

    莱昂纳多伯爵有一套精良的魔法全身重铠甲，防御力极为惊人，即使是在恶魔的围攻之下，也能够保护着他冲杀出来。不过这一次他轻装上阵，只穿着一件泛着黑色光泽的精金锁子甲，里面是柔软的皮衣内衬。为了强化防御，他的这件锁子甲外面罩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秘银片，轻盈如纸而且坚固似钢。

    原本雷骑士还穿戴着金属的臂铠、护喉、护膝和甲裙，但是当他看到罗德里格斯爵士就穿着普通骑士便装上场的时候，就吩咐随从骑士帮他脱去了这些东西。这倒不是莱昂纳多伯爵追求公平一战，而是他必须在装备的重量上和对方取得一致——至少不能差的太远。否则沉重的铠甲就会成为拖累他的致命弱点，而增加的那些防御力未必能够在星辰铁巨剑的剑刃下支撑多久。

    莱昂纳多伯爵甚至还想脱去精金锁子甲，因为这件铠甲虽然远比全身重铠轻盈，坚固程度也值得信赖，不过依旧比罗德里格斯爵士那身便装要沉重得多。然而考虑了几秒钟之后，他决定还是穿着锁子甲走上决斗场。

    “罗德里格斯的那把双手巨剑的重量远远超过滴血长矛，穿着这件锁子甲……应该问题不大。”莱昂纳多伯爵告诉自己说。他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实际上是在宽慰自己的心，下意识的拒绝承认隐藏在心中的恐惧。最后一轮号角声响过之后，莱昂纳多伯爵向前大步走去，沉重的铁战靴踩在炉灰上，发出微弱的咯咯喳喳的碎裂声音。

    罗德里格斯爵士没有雷骑士那么多准备工作，所以早早就已经等在了决斗场上。双手拄着用亚麻布条缠裹的星辰铁巨剑剑柄，丑陋而粗糙的剑身一点都不起眼，剑刃也不锋利，看上去简直就和一根铁条没什么区别。看到莱昂纳多伯爵大步走来，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身体稍微绷紧了一些，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弓。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王太子肯亚当斯有些紧张的问。

    “已经开始了。”摄政王后莉拉雅轻声回答儿子的问题。仿佛为了证明王后陛下的判断一样，莱昂纳多伯爵突然高呼了一声，“生生不息！”随后向着罗德里格斯爵士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