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亳州
张刀姐陪张禹爵回到卧房,盖好被子就出去了听众人问张宗禹细节去了。张禹爵刚才掉下来的时候确实摔到了头,他不知道是摔到的结果还是穿越的后遗症,整个头有点浑浑沌沌的,但是躺在床上一点点睡意都没有,虽然自己已经被摆到了造反的火架上,可是心里的底气却远远不足。上天真是不公呀,就算不能之间穿越成一个一呼百应的实权人物身上,但是能让自己穿越到同治或者洪秀全身上,甚至哪怕他儿子幼天王身上,恐怕也比现在这种情况要强些呀?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张禹爵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鸡鸣声。 “你怎么起来了?”张禹爵一走进堂屋,就看到众人都在,看来昨天自己带回来惨败和屠杀的消息让他们也彻夜无眠了。 “现在谁能睡的着呀,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那血淋淋的场面。”张禹爵一屁股坐在了门口,他不想往里面进,虽然接受了事实,可是对着陌生人喊爹喊娘,他还是做不到,只是朝张乐行笑了笑。 “大家都接受了你的提议,马上我和你龚叔就去亳州城。”张乐行和众人都没有在意张禹爵的反常,毕竟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可能转移到屠杀上了。 “这不行,你和龚叔一旦被别人认出来,就有可能被别人扣上一顶鼓动百姓入捻的帽子,我们光明正大的报仇行为就会被袁甲三他们给利用上,有了背后捅刀子的理由,我看还是由我和张辉(张宗禹)两人去吧,我们不容易一起其他人的注意,反正我们的任务就是光看不说吗,很容易的。”既然接受了事实,张禹爵就像出去看看,熟悉一下这个时代。 杜金婵看到龚得树朝张乐行点了点头,就知道这事会这么定了下来:“两司马还在茶楼呢,你不去看看?” “算了吧,我从亳州回来再说吧?”张禹爵摇了摇头,心中暗暗骂道这小子老早就成熟,给自己留下一个情债。 这个两司马是太平天国的一个官职,是两年前人太平天国扫北军的探子,在张家店烧毁了大地主孙立阶开的人市行(买卖妇女),在被追杀的过程中被张敏行父子所救,后来返回南京请求救兵、作为扫北援军的向导多次来到张老家,逐渐对张禹爵产生了感情,这一次又是作为南京和扫北军之间来往的桥梁,经过张老家。 张禹爵和张宗禹一路飞快赶到亳州城,街道内则显得一片萧条,虽然大部分门面都开了,但是街上却不见几个人,路过露天茶摊,能听到里面仅有的三两人在谈论州府门口的情景。张禹爵来到州府门口的时候,门口密密麻麻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群,有的衣衫褴褛,有点还带有斑斑血迹,令人感到胆寒的是在人群所发出的“呜呜”声中,不时传来嚎哭声,当然也少不了许多议论纷纷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前任代理知州孙椿在太平军扫北援军攻破城池的时候已经自杀,第一天正式上任的知州肖纶,比他的代理前任孙椿模样长得端正多了,那两个黑眼瞳一耀,就泄露无量神秘的美;那出于雕刻名手似的鼻子、开朗而弯弯有致的双眉、勾勒得十分工致动人的嘴唇,那隐藏在绸绉官袍底下而依然明显的,圆浑而毫不滞钝的肩头的曲线,活脱就是美男子。俗语说,“好汉子无好妻,丑八怪娶花枝”。天官一样的知州太爷,却配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夫人,经如柳絮一样满天传说,知州太爷配了貌似鬼母的夫人,越发显得知州太爷心善,不是坏样子。 前任知州孙椿用自个儿的猥琐相貌和寡廉鲜耻的品德,预先就位继任的肖纶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心理基础。堂下的胥吏们看到端坐在大堂上的新任知州太爷堂堂仪表,耳目都有一新之感。 肖纶的嗓音原本宽厚,富有磁性,感冒引起的轻微鼻塞更增添了他的声音魅力:“升堂!哦,也别挨着个进来,乡民们穿的薄,都叫他们进里来吧。” 单这一句话,便是个亲民举动。一班衙役更是对他有了好感。 皂班班头肖平使肖知州的侄儿,他向知州太爷一躬腰,跑出大堂,跑过过院,没想到州衙大门外等候着那么多找父母官告冤案的老百姓。他有点担心放进这么多人,但还是软了心超众人说:“都听清了,州太爷心善,怕你们站在外面冷了凉了,叫你等人都进里,但都听我一句话,站了堂上,年轻的让了年壮的,年壮的让着年岁大的;一桩一桩慢慢陈述,不要抢不要争,州太爷一定全部接受的。行了,都跟了我进来吧。” 手持诉状从衙门口逐个进去的男男女女里,有的穿着体面的衣衫,看得出是衣冠之家;有的穿的破破烂烂,则属于家徒壁立。但他们几乎都是一样的脸色,灰黄没有光泽,流泪的眼窝里呆着眼眸,脸孔假面般僵硬,只有嘴唇颤抖着。 老百姓一向把官家衙署看的像一个坟墓,阴森森的,连猫都不敢进去抓耗子。平时要打衙署门口路过,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此时往衙署里去,众人的心都在噗通噗通乱跳,散发着一股凉气,隔老远就能感觉到。众人拥到大堂上,见到公案后面端坐的知州太爷并没有做张作势,而是站起身朝他们行一躬,都不免受宠若惊,激动得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乡贤们,本州要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本州与你们心连着心,肺贴着肺,肠子通着肠子,胃套着胃。你们有什么冤枉,有什么委屈,千万别把它烂在肚子里就拉倒了,就算是哪壶不热哪壶不凉的话也可以和本州说,就算是和本州拉拉家常,动动感情······”屡试不第的肖纶,刚刚凭借老丈人的钱捐了一个实差,新上任的头一次坐堂受理民案,他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一顶要烧的红红火火,事情要办的完完美美的,这样才能在老婆子那家人中站直了腰。他的如此一番话,在众人耳廓了就像玉树临风,春山沐雨。 “河南大会哨贼勇烧我家房子······是祝垲大人指使的呀······全家连人带东西全遭抢了······” “杀千刀的联庄会!长枪戳死了我的两个女儿······戳了还jian,呜······” “我家女儿一条白生生的大腿,被官家兵勇割掉,下了锅······”一个衣着鲜亮的乡绅,两臂朝天举得高高的,一动不动晕了过去,竟然没栽倒,是衙役过来推他一下,才栽倒的。 “青天大老爷!我们亳州乡民跟他们河南练勇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为哪样要来烧杀抢掠······青天大老爷,赶紧去看看吧······” 跪倒的人发了疯狂一般,七嘴八舌痛哭流涕,骂联庄会桑殿元,骂归陈团练委员祝垲,骂河南大会哨练勇。 在一边持笔记要的典史马久经,从长凳上站起来,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深叹一口气,肚子里责备知州太爷:好傻哟!这些个穷鬼都是敢摸阎王爷鼻子的下三滥!你好好的太爷架子不端,父母官腔不撇,与他们心连心,肺贴肺,肠子通肠子,胃套胃个啥哟?你是大树,他们是小草,你是大西瓜,他们是小芝麻,你与他们白里有黑滚成一个蛋,黑里有白拧成一条绳,谁还插得上手?卑职根本就插不上手,傻哟!你这是把天河捅漏了底子,号啕坠泪还会有个完吗 “快去端盆水,淋晕倒的醒来。”肖纶就觉得山呼海啸,走迷了南北,边向皂班班头肖平发话,边抬手用袖子拭额头。 有衙役端上水来,班头肖平吸上一口,朝晕倒的人脸上喷去······晕倒醒来的人瞪圆眼睛,没了方才的唾沫横飞。 “马典史你记下,是一万就别写成九千九······”肖纶转过去连声不迭,“本州说乡贤们,七嘴八舌,东扯葫芦西扯瓢,闹不清事听不清事,一个一个挨着往下说······”
肖平见一个书生模样的还在指手画脚,咋咋呼呼,气得过去吼他:“看你是启过蒙的,如何也同他们一样拉扯不清?你先停嘴,挨到了你再说不迟,不会拿你当哑巴卖掉!” 知州肖纶没有好兴致了,用手指了指那个衣着鲜亮方才晕倒的乡绅模样的人:“你先说吧,慢慢说来。” “呜······那天······呜······河南兵······呜······” “你别说一个字就呜,说一个字就呜!”典史马久经摆出未入流的官腔,“我问你,是说河南兵还是河南勇?你可把话说清楚了,错一个字就差十万八千里啦!” “是,是勇······呜······那天河南勇闯进我家······呜······见着我家女儿,说她胖子rou多······呜······他们说,海参燕窝驼蹄熊掌都吃腻了······呜······甩刀哧拉就割下我家女儿一条白生生大腿······呜······说能下锅做一锅荤菜······就背了腿走······呜······”衣着鲜亮的乡绅模样,在呜声里又一次晕倒,栽地上。 “赶紧抬他出去透透风!”肖纶觉得自个儿行事欠缺,觉得玄机无穷一时解不开,慌着神朝众人喊,“乡贤们呀,你等人都先留下诉状,本州随即前往实地查验······退堂!” “青天大老爷,不能就这么退堂啊!”一个戴瓜皮帽的上年岁的人站起来,褪色的大褂遮不了空荡荡扎腿裤,“青天大老爷啊!俺不是一个人来告状的,全村庄的人都等了我回去听音,要是青天大老爷不给小民一个说法,全村庄的人都打谱合捻子苏老天的股······已经亮出‘保卫家乡’旗号了呀!” “亳州有十好几个村庄遭河南勇火烧**,你大老爷要是不管,俺们这就回去联手跟河南勇干仗!杀也是死,不杀也是死!俺们都去合股,保卫家乡!”有人吼成了天雷响。 肖纶一时间傻了脸,可他根本就不具备应对这种场面的能力,等他再回来劝住的时候,乡民已经因为他这个父母官拿不出主见,不能为乡民做主,而气呼呼走掉大半人。往日里,有谁要在大堂上敢这么说知州太爷的不是,早遭衙役们挨板子。今天知州太爷是龙的话,那前来告状的老百姓就是虎,龙和虎较起劲来,看看谁能斗过谁吧。 “‘保卫家乡’······”肖纶看着马典史,嘴里喃喃着。 “乱套了,乱套了······”马久经嘴里喃喃着,“‘保卫家乡’是用来防备南蛮长毛的,咋会用来防备官家兵勇?” 众人七嘴八舌说他不为乡民做主,肖纶心里委屈,看看所剩不多的人,对一个头戴瓜皮帽的汉子和气地说:“你是哪里人氏?”端坐升堂初始就忘了这天下第一问。 “俺是张韦坑的,就紧挨着张家店······”头戴瓜皮帽的汉子流着泪说,“不光张韦坑、五马、泥店、余集、刘集、观堂好几十个村庄都拉起报仇队伍,都打谱投捻子主苏老天。” “俺们十九里也要打河南联庄会,不杀尽联庄会混混儿,就没有俺们亳州人好日子过!”说话人模样像衣冠日子主,说着哭泣开来,“俺兄弟一家子住在张家店,都遭桑殿元联庄会害死了呀!一个人芽儿不剩······求青天大老爷恩准,发给一杆洋枪,俺要一枪开死仇家桑殿元****的鬼孙!” “是呀!青天大老爷发给俺们洋枪吧!”有人扯开喉咙喊。 “开死仇家桑殿元鬼孙!” 见乡民们失掉理智,肖纶苦瓜脸儿,知道祸惹大了,吓得丢魂落魄:“本州方才已经发下话,都先留下诉状······”话没完,呱唧猛一跺脚,扭转屁股躲后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