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种 菜
卫河、白河在天津卫城南合流,沿卫河向东南不远的旷野上,黄绿色青蒿茫茫一片,绵延伸展到天际,与蔚蓝色天空交织在一起,秋风掠过,草荡起伏如涛,簌簌作响,偶尔有只飞鸟窜起,箭一般划过空气,迅疾扑向草丛深处。 李彦站在河边的草舍门口,茫然看着这梦一般的景致,他这两天遇到的事情也确实像在做梦。 先是他打了周彪,然后喇唬的同伙要围殴他,不料大队官兵和仪仗突然在南市出现,将喇唬们吓得狼狈逃窜,也让他免去被群殴的下场。 再然后他就在大街上晃悠起来,到处都是鄙夷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嘲讽,最后才弄明白自己穿越了,眼睛一闭,一睁,却发现身体换了,周围的环境变了,跑到四百年前了。 李彦欲哭无泪,他可是有父有母,有事业有爱情的四有青年,跑到这明朝末年,不仅一无所有,还成了人人厌憎的喇唬骗子。 就在李彦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天使般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声称是他jiejie,女孩十五六岁,模样俊俏秀美,笑起来特别甜,露出嘴角两湾浅浅的酒窝,就是走路有点跛,可能是腿脚不太好。 李彦脑海中隐约有些残余的记忆,想起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姓李,这个女孩叫二丫,是李家的养女,便像找到组织一般,随二丫往城外的家里行去,到了家中,才知道就他们姐弟两相依为命。 李家是天津卫的军户,李父和大儿子都死在辽东战场,李母也因接连失去亲人,一病不起,于不久前去世。 家中经济本就不好,又连续失去亲人,依照“死者为大”的传统,办完丧礼后李家更是一贫如洗,穷困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过这叫二丫的女孩看上去总是很乐观,哪怕是家中经济困顿,亲人接连去世,女孩脸上也是挂着甜甜的微笑,手上忙个不停,嘴里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想到乐观的女孩,李彦心情也放松起来,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过吧,改变历史的课题太大,改变这个家,让女孩真正快乐起来,自己的生活也好一点,才是当务之急。 转身关好门,李彦迎着早晨淡金色的阳光走向村头,李家在那边有块菜田,昨天回家时女孩曾经指给他看过。 出了村,远远看到女孩吃力地拎着一只水桶,脚步踉跄地冲向青蒿地,小小身影在苍莽的田野中显得特别单薄。 “姐,我来帮你,”李彦忍不住叫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女孩听到声音,手上一松,水桶重重顿在地上,溅出几朵水花,她抬手擦了擦亮晶晶的额头,笑呵呵地望着奔跑而来的李彦:“三娃,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呢,你快去上学吧,姐不用你帮忙。” “姐早上给东头刘府送菜,结了上个月的菜钱和女工,七分银子呢,再有一点就凑够下月学费了,你可要好好读书哦,”女孩迎着阳光,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今天夫子有事,放假,我来提水”李彦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笑着应道,迈开脚步走过去拎起那只水桶。 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大多已经消失,李彦没有和女孩说,女孩神经大条,似乎也没发觉,至于读书的事他也想过,让习惯白话文的现代人去和明朝人玩古文,似乎希望不大,也就不打算继续读了。 “三娃,姐来就行了,不用上学,你就回去温书,”二丫笑着阻止道,她是记着李母死前的遗言,要在弟弟成年前为他脱了军籍,以免再上战场,因而对读书这件事很重视。 “子曰:读书要张弛有度,劳逸结合,”李彦开了句玩笑,暂时还不能和二丫说不去读书。 拎起水桶向菜地走去,水桶有点沉,约摸着有二三十斤的样子,虽然不是很重,但菜地距离河边有百十米远,想到女孩单薄的身体,每天都要坚持好几个来回,李彦就有种负罪感。 “三娃,圣人说的张弛有度,劳逸结合是什么意思啊?”二丫没有再阻止李彦,而是跟在他身后,笑呵呵地问道。 “就是做会事情要休息一下,就像弓一样,不能一直拉着,劳动要和休息结合,”李彦走到菜地边,放下水桶喘了口气。 “我家三娃出口成章呢,明年肯定能考上秀才,”女孩从后面跑上来,拿起地上的水瓢,侧过脸看了看李彦,甜甜地笑道:“劳动要和休息结合,那三娃你先休息一下吧。” 李彦无奈地笑笑,他才拎了一桶水而已,哪里需要休息,这女孩对弟弟也太好了点。 看着她弯腰浇水,青布衣衫裹着单薄的身子,许是常年劳动的缘故,倒发育得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圆臀挺翘,纤腰盈盈,随意拢了个发髻梳出两条过肩的麻花辫子,像极小时候见过的农家女孩。 这块菜地不大,也就几十平方,划作几块,分别种了些韭菜、大蒜、萝卜,还有大白菜,韭菜刚刚割过一茬,露出贴地的根茎,看周围青蒿渐枯的气候,怕是最多再能长一茬;萝卜正在扎根,入冬以后正好收获。 “大白菜吆,喝了水呀,快快长呐,长大了啊,换银钱啦,有了钱呐,上学堂啦……”二丫嘴里欢快地哼着,手上的水瓢小心地将水浇到田地里,看上去活儿再累,她也乐在其中。 大白菜的叶子还都散着,这白菜的个头和长势,应该到了“结球”的时候,李彦觉得有些奇怪:“这白菜可以捆了吧?”
“捆?”二丫偏了偏小脸,对李彦眨了眨眼,甜笑道:“还可以长得更大呢,就是现在落霜太早,要提前摘,不然能长这么这么大呢!” 二丫伸开手臂,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咯咯笑道:“不过呢,好像不用捆哦!” “我是说捆菜、束叶,”李彦也伸手比划了一下,看二丫迷糊的样子,似乎还是不太明白。 “难道你们种的大白菜都不结球,采收的时候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对啊,不过要大一些,”二丫笑呵呵地说道:“把菜捆起来,那还怎么长呢?这不是‘子曰’的吧?” 李彦眼前一亮,看来他的知识超前了,也笑了起来:“都不扎便好,我告诉你啊,大白菜束叶以后,只有长得更好。” 李彦家以前就是城郊的农民,小时候在田土里滚大,大白菜束叶这样的常识自然很清楚,具体原理却是自己推测的。 “大白菜束叶以后,外面的菜皮像一层衣服,就不怕寒霜了;而且采摘下来以后,有这层衣服的保护,里面的菜叶还不会坏,容易保存,如果藏在地窖里的话,可以吃一个冬天!” “能放到过年吗?那时候可值钱了!”二丫娇俏的小月牙开始放光,不过还是有些怀疑。 “咦,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种菜啊?” “呵呵,我是书上看到的,咱们这就来捆菜吧,”李彦知道多说无益,就要动手。 二丫看上去很好说话,却有自己的主见,尤其这些白菜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她不能不慎重:“三娃,叶子扎起来,真的不影响菜长大吗?” “当然不会!” 李彦刚要说话,却发现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作儒生打扮的老头,头戴四方平定巾,骑着毛驴停在路边,笑眯眯地手捋白花花的胡子看着他们,还有一个长随牵着驴子走过来。 “是你!”老头看到李彦转过身,脸色顿时变得不豫 难道是这身体的旧识?李彦这么想着,依稀觉得这老头的声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他就是昨天在南市被喇唬敲诈的老年文士,当时也曾回头看过一眼,有些印象。 “老先生有礼了!”李彦有些好笑地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