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不如白菜价！”

    郎天光反复摩挲着手里泛着金属光鲜的崭新的钢签子，不由得又一次陷入了对过去时光的缅怀之中。

    那时他还不需要在街角摆设这么一个烟火撩人的烧烤摊，而他的妻女也不用与他分隔千里到那个沿海的城市学习生活，他也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有资本也有伙伴的矿区大车司机。

    那时，钢铁还很值钱，北喜市钢铁公司也还能够养活起将近半城的人口，而这个关外雪国里的山间小城也还不能意识到将来的某一天它将被困顿的经济状况局限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

    眼下，这城市里的一切就像郎天光手边等待着他串连在一起的鸡心，血淋淋的但又避无可避。

    郎天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发泄情绪一样大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起手边远未完成的工作。

    他每天都要串上千串的各式菜品，而往往一个深夜外加半个凌晨，这些东西都会被附近的食客们消灭光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这城市里的经济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可烧烤摊的数量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而无论开了多少家烧烤摊，也总有热爱着烟火啤酒还有吹侃的人们等着填满他们。

    也许正是因为那间承载着这个城市几乎所有人的生活的钢铁厂不断减产几近停工的现实，才使得这么多青壮年的闲人变得不知所措，以至于不得不在烧烤摊廉价的食物和成堆的啤酒瓶里打发被无所事事占满了的时光，顺道发泄被命运摆布的无可奈何。

    郎天光现在每晚每晚都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他知道他们并不是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只是被困在北喜市的可怜人而已，就像他一样。

    他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所有人都在忍耐中等待，这乐观的对于未来的希望总是会让狼天光感到感动。也许这个山间的重工业小城再也不会迎来恢复多年前一般的辉煌的那一天，但郎天光相信这个城里的所有人都会像今天一样在烧烤的烟灰和飞舞的啤酒泡沫里，开心地与它一同迎接它的末日。

    “末日……”

    郎天光念叨着自己脑海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个极端的词汇，苦笑着摇了摇头，俯身端起脚边的一盆羊rou，放到桌子上继续串了起来。

    说“末日”还是有些夸张了，如果北喜城真地撑不住了，能够离开的人也早就离开了吧！就像他的妻子和女儿一样，到更发达更开阔，到更有希望的城市去生活了。

    想到这里，郎天光觉得自己当初送走妻女的决定还是对的。她们值得在一个没有这么多怨念的城市快乐地生活，即便是没有丈夫和父亲的陪伴，但这短暂而残酷的分离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他一个人留在北喜，虽然辛苦但却能够勉强赚到让自己的妻女生活无忧的钱，郎天光觉得比起其他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比起在烧烤摊这条破旧的没有任何修补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不知为何忙碌的人们，郎天光已经算是好得多了。至少他正在尝试改变，而不是等待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再一次解封的矿区重新生产。

    午后的钟声在郎天光神游的空当里准时地响了起来，整座城市似乎只有这车站前的大钟依然还在尽职尽责地跟随着时光的流动。

    三声响亮沉重的铜钟撞击声从郎天光小摊旁边那连成一片的破旧楼房后面传出，没有多久就扩散到了整片车站前最为繁华的市区。

    本来只是用来提醒午后时光结束傍晚即将到来的三点钟声，现在却变成了北喜城里几乎所有人的下班铃声。

    大家都没什么工作，下班时间自然也就提前了。

    这提醒了一直在不合时宜地感慨着的郎天光，再过两三个小时，他这个开在闹市区的不大的烧烤摊就要迎来第一批客人了。

    郎天光整理好已经串完的rou串，大致地数了数，着急地又继续串了起来。毕竟今天是周五，比起平日人一定会更多一些，多准备一些食物也能让更多人得到慰藉。

    郎天光用胳膊插掉头上的汗珠，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烤个串还烤出哲理了。”

    “可笑呀！”

    吴不为终于放下了手机，在第十八次尝试联系李渺失败之后，他不得不放弃这已经变得有些黏人的举动。

    吴不为乘坐的高铁在一个半小时之前驶入了山海关，以现在的速度，再用上半个小时就能够到达他这一次的目的地--北喜市了。

    在火车开动之前，他接到了李一观的短信通知，吴不为这才知道李渺已经在半个月前回国了。

    他稍稍有些怨恨李一观太晚通知他了，但是碍于李渺他又不敢冒出这样的念头。吴不为只觉得哪怕稍微早一点告诉他，也许他就能够赶在离开之前先去见李渺一面了。

    吴不为迫切地想让李渺知道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是多么认真地在履行着李渺对他的嘱托。吴不为想要当着李渺的面向她解释自己这几个月的调查，然后从李渺赞赏的话语里寻找那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满足感。

    可是，现在他已经坐上飞奔的列车驶出近千公里了，以上的一切也都变成了奢望。

    吴不为拿起手机打算再一次播打李渺的号码，这时火车恰巧钻进了一条隧道里。等到刺人的阳光再一次照射吴不为疲惫的面皮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机。

    以李渺的性格，吴不为穷追不舍的举动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算了！反正自己所有的调查出发之前就已经发到李渺的邮箱里了。等到她抽出时间查看邮箱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吴不为也是可以报道严肃话题的，原来他也是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值得依靠的好男人！

    吴不为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容让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头上裹着纱巾的女人露出惊恐的眼神匆忙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直到火车到站，吴不为也没有再见到她。

    半个小时过去了，火车缓缓驶入北喜市火车站。吴不为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一脸满足地走出了这趟经停北喜接下来还要向更北的方向开去的高铁。

    东北的夏天比起吴不为来的地方还是要凉快许多，傍晚时分，只穿着半袖衬衫的吴不为竟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这丝凉意倒是给吴不为这趟孤独的旅程带来了些许的慰藉，同时也打开了长路旅行之后困顿疲乏的吴不为生冷不忌的胃口。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一股浓烈的碳火香气扑面而来。

    这正中吴不为的喜好，循着烧烤的味道，吴不为穿过拥挤吵闹的人群，朝着他晚餐的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