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亲的心情
奕譞当然并非不想儿子当皇帝,但是在当前这种错综复杂凶险万分且儿子继位资格又很勉强年龄也太过幼小情况下当皇帝,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甚至不大情愿,更是提着一颗心。 当皇帝是好,但是那也得当得起坐得稳皇位才行呀! 湉儿现在才四岁,能挺得过来吗?能在宫中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吗? 奕譞的心,很快就从对当前时局的忧虑,转移到儿子身上来。 这可是奕譞家目前的独苗,而且在这个儿子之前,奕譞还刚夭折过一个儿子,所谓失去过才知道珍惜,而当年那时代孩子的出生率存活率可都是很低的,他现在当然对这个儿子爱如珍宝。 事实上第二个儿子出生后,奕譞并不像天下所有父母那样望子成龙指着这儿子将来能干出一番什么大事业来光宗耀祖,而是更希望这儿子能远离风波平安快乐地长大成人,所以他才给这个儿子,起名为湉。 湉者,风平浪静也! 当然,奕譞家祖宗已经很光耀很光耀无法再光耀了,也的确无需后辈子孙来光耀。 以奕譞现在的身份地位,他原本当然很有把握给儿子这种平安快乐的生活,也一直都在这么做,但是现在,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了,一切都失去了掌控,别说什么远离风波,就连他自己以及他这个家都跟儿子一起被完完全全地推到了风头浪尖上,而儿子则更是那个站在风之头浪之尖上的人。 可儿子现在才四岁! 一个四岁的孩童,站在风之头浪之尖上,好玩吗?是很好玩,但却显然更危险! 这当然让奕譞这位视儿如命的父亲,无法不为之担心着急忧虑重重。 奕譞知道,儿子这一进宫,至少儿子那快乐幸福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 湉儿,你现在好吗? 奕譞聆听着风声,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儿子甜美的笑靥,但却很快转换成儿子在乾清宫大行皇帝遗体前无助哭号的情形,心中顿时隐隐作痛。 “七弟,怎么站在外面?外面冷,快进来!” 就在奕譞沉浸在复杂矛盾忧虑重重的心绪中时,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六哥恭亲王奕忻正从军机处班房里掀帘而出,禁不住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今儿六哥当值?” 奕譞口中的当值,是指值夜班而不是正常的白班。要知道这位恭亲王奕忻,那可不是一般的军机大臣,而是首席军机大臣,同治四年前更是当朝议政王,到目前为止,大清这二百多年来也只出过一位摄政王多尔衮曾居过类似高位。现在他虽然已经丢掉议政王头衔,但也是首席军机大臣,还掌管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放到现在那就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兼军委主席,是国家头号领导人,像值夜班这种苦差当然用不着奕忻亲力亲为。 现在时间毕竟还太早,非军机处夜值人员这会应该还在路上才是。 奕忻避而不答,而是眯缝起一双眼用玩味的口吻道:“七弟这是身体大好了?” 奕譞听罢禁不住心里微微一沉,知道这是说自己在昨夜西暖阁会议上突然昏倒的事,不过他此时心里感受更强烈的是自己和这位六哥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兄弟,至少兄弟间的信任,已荡然无存。 因为人家很明显是在怀疑他早已与西边那位联手,昨晚的晕倒,不过是为自表清白而逢场作秀罢了。 但事实上奕譞事前真没和大姨子慈禧通过什么气,昨晚的晕倒,固然有做秀的成份,但却不是为了表清白,而是当他突然听到上面悍然宣布由他儿子载湉来承继大统时,心里的确太意外,也的确一时间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意外,所以只好用晕倒来暂时逃避一下。 是逃避现实,而不是自表清白。 但是人家能信吗? “。。。”奕譞沉吟片刻,知道自己现在再怎么表白都无用,心里颇不是滋味地道:“六哥,你还不知道小弟我吗?” 奕忻当即面色一变,关怀道:“行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说罢就主动拉奕譞进了军机处值房,动作还算热情,这让奕譞心里终于略感好受点。 军机处值房虽简陋寒酸办公条件不咋地,跟现代那些党政机关更是完全没得比,但这里毕竟是清帝国最高领导层的办公场所,所以尽管外面寒风呼啸天寒地冻,但里面却炉火正旺温暖如春。 奕譞进入值房后,顿感到身子一暖,寒意尽去,但是他举目一看,一颗心却又立马凉了下来,简直比刚才在值房外还要冷。 这些人居然都在!吏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宝鋆,都察院左都御史帝师李鸿藻,北洋大臣体仁阁大学士文祥,兵部尚书沈桂芬,当朝军机大臣居然全齐了! 怪不得六哥刚才避而不答,原来人家和心腹班底全在这密谋!看情形还密谋了很久?! 奕譞知道,这次皇位之争,如论兄终弟及?那么当下最合适人选应该就是六哥家的大阿哥载澂,而不是自家的大阿哥载湉。 因为人家的儿子,已经成年,继位就可亲政,这对当下内忧外患的大清国来说,当然最为有利。 至于圣母皇太后慈禧和自己儿子血缘最近,奕譞心里很清楚,是上不了台面的,因为当下是父系社会,不是母系社会。 而更让奕譞忧虑的是,人家不仅比自己儿子更适宜承继大统,还有位权倾朝野的阿玛。 奕譞心里很清楚,当今朝廷与其说是自己那位嫂子兼大姨子慈禧在把持朝政一家独大,不如说是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共同把持朝政更符合实际情况。而这三足鼎立中的一足,正是自己这位六哥恭亲王奕忻。
刚宣布儿子为嗣皇帝,人家就在这集体密谋,这如何不让奕譞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恭喜呀!七爷。。。” “七爷,给您道喜了。。。” 奕譞虽然心凉得比室外的风还要冷,但明面上当然不会有丝毫表露,进门后只略微愣了愣就立马回过神来。此时他见人家纷纷围过来道喜,赶紧一一热情回礼,一个都不敢漏,尤其是对那位体仁阁大学士文祥,更是执礼尤重,大献殷勤。 “文大人近来身子骨可好?对了,文大人,我府上新得了一株高丽参,正寻思着这两天给文大人送到府上去,还请文大人笑纳。” 奕譞身为亲王,原本对朝中非皇族大臣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知道这位文祥大人虽属六哥班底,但也同样是大姨子慈禧最为看重依赖的重臣,在朝中份量极重! 此人不仅为官清廉,勤勉正直,官誉极隆,且学贯中西,开明大义,功勋卓著,是洋务运动的主将。而更为重要的是,此人历经道光咸丰同治三朝,且一直都在高位,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不仅为六哥奕忻与大姨子慈禧所倚重,也同时为他们所忌惮。 像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实力派元老重臣,奕譞现在为儿子想,当然要格外看重,对人家大献殷勤。 不过他现在才想着去跟人家套近乎,显然有点迟。更何况他还不善应酬,这现殷勤的方式,也明显不咋地。 “七爷,折杀文祥了,文祥不敢当!”文祥先不露声色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而后又老脸一沉,手捋长须,满脸沉痛地长叹一声道:“哎!想我大清,真是多灾多难呀!” 这下室内众人全都不说话了,一个个全都耷拉下脑袋,面色黯然,连恭亲王奕忻也不例外。 而就在此时,军机处厚厚的门帘,又突然被人掀开,一位身穿郡王官服的王爷大人,夹杂着寒气从室外闯了进来。 奕譞抬头一看,心中不由又咯噔一声往下一沉。 心说,得,又一位儿子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