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东南倾 第十节 女婿
第十节女婿 “我怎么不知道?”孙权一下子火了,就象当初不服周瑜的教训一下,下意识的脱口反驳。话出了口,他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先生教学生,而是在谈判,自己没有必要把江东的情况全说给周瑜这个天子使臣、江东的叛臣听。他张口结舌,懊恼不已,自己怎么总被周瑜控制住局面呢,真是郁闷。他低下头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说道:“当时也是想缓一缓时间,想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出兵,哪知道……哪知道张翼德会输得那么快,我接到消息根本来不及反应。” 周瑜听鲁肃说过一些去年江南的战况,虽然对细节不是很清楚,便对总体进程还是明白的。在他看来,刘备决定分兵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败局,而从孙权的角度看,当然最妥善的处理不是观望,就算不立刻参与其中,也要在庐陵或者宜春布置重兵,严阵以待,一旦刘备方露出败相,江东就可以迅速切入,趁机压取长沙或者桂阳,哪怕是摆出出兵的姿势,也好让曹冲不敢轻举妄动,从而陷入纠缠的局面。那样就算曹冲能在江南站住脚,也会谨慎的决定前进的步伐,不至于到现在一下子占了三郡。 不过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多说也无益。而周瑜说这些,无非是打击一下孙权的信心,让他不要太自以为事,好象天子在求着他,而他根本一点危险也没有似的。 “曹镇南走精兵路线,他的新政取消了曹丞相在北方实行的士家制,与江东的部曲制也大不一样,这其中的区别,我想你们也明白。”说到这里,周瑜略停了停,看了孙权一眼。孙权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好处,曹冲手下的兵只听镇南将军府的,也就是只听曹冲的,将军们的手下除了他们的亲卫部曲,很大一部分人三年之后都要退役的,到地方去当小官吏也好,回乡种田也好,他们都只认曹冲,不认其他将军,这样这些将军想拥兵自重就基本不可能了。再者每个将军手下,少的不过两三千人,多的也不过四五千,人数有限,就算他们有什么想法,实力也不足。而为了弥补兵力少带来的劣势,曹冲走的是精兵路线,装备好,伙食好,兵源也是挑得很严格,平时也不干其他的,吃饱了喝足了就在军营里想着法的cao练,因此战斗力相当强。孙权之所以没来得及救援张飞,就是觉得他们双方兵力相差不多,曹冲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应该短时间之内不会分出胜负,所以安心的和蒋干扯蛋,哪想到张飞会败得那么快,不仅丢了武陵、长沙,连他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这个兵制有优点,但有两个前提,一是要有充足稳定的兵源以供挑选,一是要有雄厚的财源做后盾,缺一不可,而放眼大汉朝,能满足这两个前提的,只有荆州和益州,另外就是曹cao掌控中的冀州还勉强可行,但与荆州益州相比,冀州的经济实力还是略微差一些。 “从士卒的综合实力看,曹镇南在江南布置的兵力防守是绰绰有余,单攻你们一方,也是没有问题,但要同时开战,并不占太大的优势,所以,他现在没有急于进攻。”周瑜看了看松了一口气的孙权,又提醒道:“但是你也要注意到一点,曹镇南虽然喜欢用集结优势兵力打有把握之仗,可同时他也喜欢用奇兵,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袭击,并逐步把战果扩大,利用他的新政号召力,获取各地的豪强支持。因此你不要以为现在的情况下他会消极的等待,我想你们也明白,他人虽然还在邺城,可是法正却在江陵,黄汉升、魏文长更是就在长沙虎视眈眈,我相信曹镇南很可能授权他们,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可以不经过镇南将军府同意,先行攻击。” 孙权的汗都下来了,他在庐陵的时候就是天天担心这个。曹冲手下有几个亲信大将,黄忠在临湘,魏延在茶陵。茶陵离庐陵不过二百里,魏延又是个喜欢出险招的主,上次就是他两千兵奇袭千里,一举攻占了泉陵城,让本来还能僵持一阵子的刘备失去了补给基地,兵败如山倒。这个人在茶陵,让孙权如芒在背,不敢掉以轻心,他留开庐陵来找刘备的麻烦,就得先把鲁肃和吕蒙都调到庐陵来,心里才放心。本来还觉得曹冲回了邺城,魏延没有军令不会擅动,现在听周瑜这么一说,他都有一种立刻向庐陵增兵的冲动了。 “仅凭江东或者刘玄德,都不会是曹镇南的对手,失败是迟早的事情。”周瑜为了避免再度刺激已经紧张的孙权,缓和了口气说道:“相比起江东的情况,刘玄德的情况更糟一些,他在去年连遭大败,张翼德战殁,诸葛孔明被擒,四郡只剩下一郡,实力受损,士气又很低落。如果江东不予援手,一旦开战,他很快就会沦为曹镇南的阶下囚。到了那时,江东就将**面对羽翼已成的曹镇南,前途可想而知。” “可是……刘玄德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要想夺回三郡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孙权琢磨了半天周瑜的话,还是有些不甘心。刘备已经这个样子了,就算想和他联手,他又能帮上什么忙?难道真把交州全给他,那自己岂不是亏得太大了? 周瑜对孙权的心思了如指掌,知道他还是念念不忘刘备现存的实力,想吞并了刘备之后,再回过来头和曹冲对抗,即使最后还是不敌,他至少也可以以手上的实力争取更多的好处。孙权的这个想法是不错,可是从周瑜的角度来说,他又岂能愿意让孙权如愿。他只是笑了笑,问孙权道:“那你现在有多大把握在短时间内拿下刘玄德?” 孙权默然,无言以对。刘备虽然打输了,可是手上还有近两万人马,真要玩起命来,他就算能吞下刘备,也要遭受重创,如果没有曹冲在侧,他可以有时间来恢复元气,可现在身边卧着一头大老虎,他怎么敢轻举妄动。 胡综看着孙权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句:“周大人,将军如果听从朝庭号令,朝庭当如何?” 周瑜瞟了一眼胡综:“以目前的情况看,仲谋可领扬州牧,刘玄德可占据交州,至于让他占多少,这需要你们双方商量。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你们不能自损实力,只有联起手来,才能争取到时间。” 是仪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的说道:“我们就是联合起来,实力也未必能超过曹镇南,终究还是无法抵挡,不知天子可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措施。” 孙权正是关心这个问题,如果最后还是无法取得优势,那现在和刘备联合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又何必再搞这个联合,听天子的指令呢?干脆和曹冲一战,或者直接投降算了。他拽着颌下的紫须,两只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周瑜。 “时间。”周瑜皱起了眉头,仿佛觉得他们还是没搞明白一样:“天子当然会力尽所能为你们争取到好处,可是他如果手上没有实力,谁会听他的?你们归顺了朝庭,天子就有底气向丞相府施压,给你们援助也是名正言顺的。以目前的情况,你们要想占得优势,显然有些异想天开,只有等待时机,顺其自然,谁知道几年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不满的瞟了一眼孙权,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曹镇南今年十七岁了,再有三年,就当行冠礼了。” 孙权心中一动,他权衡了一下,也觉得归顺朝庭对他来说也就是虚名而已,有了时间,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安安心心的收拢江东的人心。曹cao已经年高,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年,一旦他去世,正在关中作战的曹丕和曹冲必然要发生冲突,到时候不管谁赢谁输,对他来说,都可以减轻点压力。 他一旦想通了,就不纠缠,立刻做出决定接受天子的招抚诏书,并派胡综跟随周瑜一起去见刘备,相商停战并合作的相关事宜,主要就是交州的归属问题。 周瑜从赣县西行,进入桂阳境界,时值初冬,田野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完毕,冬季的小麦也种了下去——只是还没露出青芽——放眼看去满眼的褐黄。狭窄的官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路边的村庄安静得很,偶尔可以看到几个穿着破旧衣衫的老头蜷缩在草堆旁晒着太阳,仰着皮包骨的脸,睁着昏花的老眼,木然的看着从面前走过的车队,竟是一点起来避让的意思也没有,只是那么漠然的看着。 周瑜一直没有说话。他从北面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南阳郡、南郡正在秋收的情景,那些农夫的精神高昂,走路带着风,脸上带着笑,好象有说不完的高兴事。进了豫章郡,虽然不如南阳、南郡,可是百姓也不至于如此呆滞,看起来竟象是在路边等死一般。 “大人有所不知。”胡综见周瑜不解,连忙解释道:“刘备现在手下有兵近两万,桂阳、郁林、苍梧三郡不过三十余万户,苍梧、郁林以丘陵山地为多,耕地实在太少,实在养不活这许多人马。桂阳虽然耕地略多一些,可是面临前线,不能安心耕种,再加上诸葛孔明被俘,这里的屯田也就基本荒废了,亩产大不如前,就是有些粮食,也要大部分运到苍梧、郁林去,所以桂阳……” 周瑜点点头,黯然不语。这一路上的差距,让他深有感触。曹冲治下的荆州,虽然说不上百姓富足,但绝大部分百姓的温饱还是有保障的,相比起桂阳的情况来看,那里几乎就是天堂,难怪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对曹冲的歌功颂德,看来这个还没有成年的镇南将军确实有他独到的方法。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增添了一些忧虑,曹冲治下的百姓生活安定,对天子来说绝不是个好事情。这些百姓受了曹冲的好处,将来就算曹冲有些对天子不忠的举动,只怕这些百姓也只会念着曹冲的好,而不会去理睬那个已经没有了权威的天子,人心背向对天子很不利。 桂阳太守赵云听说天子使臣周瑜到了,带着人出城相迎。相比于建安十三年周瑜见到他的那一次,赵云面容显得有些沧桑,眼角过早的爬上了鱼尾纹,只是他的背仍然挺得很直,步子依然跨得很大,很稳,声音依然是中气十足。 “周大人,请!”赵云将周瑜请上了车。 “赵将军,一向可好?”周瑜看着赵云,微笑着问道。 赵云淡淡一笑:“有劳大人牵挂,感激不尽。赵云跟随主公征战,所幸尚无大碍。” “左将军现在何处?”周瑜直截了当的问道。 “主公听说大人来此,已经从苍梧赶来,正在城中相候。” 周瑜见到刘备时大吃了一惊。刘备的头皮已经全白了,脸上一条条的皱纹深得如同刻出来的一般,两腮深陷,精神很萎靡,看起来和路边那些窝在草堆旁晒太阳的老农没什么两样,远不是当年见过的那个七分豪气三分狡黠的左将军。见到周瑜的时候,他正拉着刘禅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步子迈得很慢,背也弓着,只是眯起来的眼睛看向刘禅里偶尔透出一点精光,表明这个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的老人当年也曾风光无限,纵横一方。 一见到周瑜,刘备好象突然精神起来,一下子挺直了背,睁大了眼睛,朗声大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握着周瑜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公瑾,三年不见,公瑾神采依旧啊。” 周瑜强笑了笑:“左将军精神也颇好。” “哈哈哈……”刘备大笑着,挥了挥手让孙夫人把刘禅带走,自己和周瑜到堂上坐下,让人端上茶水来,一边让茶一边笑道:“我这个茶可没有许县的贡茶好喝,公瑾将就一些,莫要见怪。要说这个,我那宝贝女婿还真是会享受,居然还搞出这种玩意出来。” 周瑜愣了一下:“你女婿?”他和刘备也见过几次面,却从来没听刘备说过他有女儿,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婿来,听他这口气,貌似还是炒出这种新茶的镇南将军曹冲?他和胡综对视了一眼,胡综也是目瞪口呆,惊诧莫名。
刘备很满意这个效果,他笑着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打量着吃惊不小的周瑜和胡综:“不错,我也是刚刚得知我那两个失散的女儿现在已经进了镇南将军府,真是天意弄人,没想到翁婿两个打了一场。真是惭愧,打了这么多年仗,却被女婿打得狼狈不堪。要是早知道双儿是他的夫人,我何至于费这事,直接去襄阳认亲得了。” 周瑜更是惊讶,他知道曹冲有三个夫人,可是没听说有刘夫人啊,这刘备不会是为了获取好处,玩诈术吧。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借着喝茶的时间,脑子飞快的分析着刘备可能的用意。他置身事外,情绪变化倒还好一点,而奉孙权的命令前来谈判的胡综的心头却是嗡嗡直响,本来以为有孙夫人在曹冲府中,江东占着优势的,没想到刘备也有女儿嫁给了曹冲,这岂不是比孙权更占优势了?如此一来,孙权想在谈判中占点便宜的想法自然显得不切实际了。可是,没听说曹冲有姓刘的夫人啊。 “公瑾若不来,我也要派人去襄阳了,公瑾想必也看到了,我这里只有三个郡,要养这近三万的人马实在吃紧,入不敷出啊。听说长沙、武陵今年收成不错,我正准备去借点粮呢。” 刘备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偷眼打量着周瑜和胡综的脸色。周瑜听了他的话,反而倒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那周瑜有些多虑了。不错,镇南将军治下的几个郡今年收成都不错,我一路走来,尽是喜获丰收的百姓。不光是百姓能有温饱,军粮想必也充足得很。我听说镇南将军为了支持骁骑将军北征,年初从荆州调走了大批粮食。当时还觉得他会捉襟见肘,现在一看,才知道他底气十足。我看今年秋收之后,荆州的库房里大概又能有供他大军吃上两年的粮食。” 一听这话,刘备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自然的看了周瑜一眼,周瑜恍若未见,兴致盎然的大讲他在襄阳的所见所闻,好象不是来劝刘备投降的,倒象是刘备已经是朝庭的一员,他只是来看看老朋友一样,绝口不提招降的事情。他讲了襄阳集市的热闹,讲了襄阳书院的弘大规模,讲了曹冲治下各部将领用心cao练兵马,然后很自然的讲到曹冲在许县的事情,顺便说到了孙尚香在王必大营里的英雄事迹。 刘备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等周瑜讲到孙尚香的时候,他已经一点笑容也没有。他是听说了两个女儿在曹冲府中的事情,可是他也知道女儿只是侍女,到现在还没有收房,不比得孙尚香是名正言顺的夫人,换句话说,曹冲到时候认不认他这个岳父还是未可知的事情。他如此说,不过和孙权的初衷一样,想在随后的谈判中压孙权一头,捞点好处。没想到周瑜似乎当了真,干脆不提天子招抚的事情了。 “公瑾,你到桂阳来,莫不是就为了讲我那女婿的事?”刘备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自然不是。”周瑜跟着笑了,“我奉天子之命,前来与皇叔会面,是因为天子见到宗正刘大人,想起还有左将军这位皇叔在此。如今宗室零落,刘大人和左将军便是不多的几个宗室之一,圣人有云亲亲贤贤,就让我来看看左将军的情况了。现在才知道左将军与镇南将军原来还是翁婿,我想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招抚的事,自然不用多此一举了。” 刘备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弄巧成拙。天子派周瑜来招抚,显然不是想给曹冲找什么助力,而是招揽点听从他号令的实力,以便和曹家相抗衡,如果天子知道自己和曹冲是翁婿,那还会信任自己吗?如果天子撇开自己和孙权谈判,那好处自然不会分他一些,说不定还会让孙权暗中找他的麻烦。自己如果真想借这个翁婿关系和曹冲走到一起去,那当然不怕孙权捣鬼,可是他根本没有这心思。且不说翁婿关系还没落实,就算落实了,他又如何能因为两个失踪已久的女儿而和曹冲相逢一笑?曹冲不仅在长坂坡追得他落荒而逃,在其后的虎跳涧、鹰愁涧打得他苦不堪言,就说去年这一仗,他夺了自己的根基不说,还击杀了爱将张飞,这个仇他无论如何就不能忘,要想和曹冲合好,除非曹冲现在把荆州让还给他。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既然不能与曹冲谈判,那就只能与孙权谈判,这个时候再谈和曹冲的关系,显然就有些起相反的效果了。他假笑了笑说道:“尽管如此,天子诏书岂能不宣,公瑾还是让我接了天子诏书之后,再叙不迟。” 周瑜听了,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左将军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就请左将军接诏吧。”说完,他直起身子,从随从手里接过诏书,微笑着看着面色有些尴尬的刘备。 刘备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阶下,撩起衣襟跪倒,赵云等人也跟着在后面跪下。周瑜托着诏书走到阶前,将诏书读了一遍,这才请刘备起来,将诏书递到刘备手中说道:“左将军,天子的圣意你也听清楚了。如今镇南将军是天子的爱将,左将军又是皇室宗亲,你们翁婿都是天子的忠臣,天子一定会很龙心大悦。” 刘备看着手中的诏书,苦笑了一声,他点了点头,貌似深表同意的说道:“公瑾所言甚是,如今都是天子臣民,话就好说得多了,就算过去有什么误会,也不值得再提。公瑾什么时候回程,我派人与公瑾一道,去向天子敬献贡物,这合浦珠可是我交州的特产,自从董卓乱政以来,只怕中原已经久不见合浦珠的身影了。” 胡综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这大耳贼也太无耻了,什么时候合浦也成了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