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父女的约定
高考后的学子们，就如同翻身农民做了主人，想怎么折腾就要怎么折腾个够！纷纷把折磨了他们整整三年的书撕成碎片洒向空中，看着天女散花般的碎纸片，忍不住还要吼上两声，然后脸上露出解脱般的笑容，似乎这样一来，所有的屈辱和折磨都将随风而逝了。 顾流岚也是这莘莘学子中的一个。 此时的她，只是面色平静的收拾着课桌，把里面的书一本一本的整理出来，用旁边干净的白色抹布细细擦拭好后再放进书包整齐的码好，就好似对待什么珍而重之的宝贝一般，动作慢条斯理得无可挑剔。 只不过，那只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S大，他们曾经约定好的S大，以她现在的成绩，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如果秦沐进了S大，那么如今也该是大二的学生了。 想到秦沐，顾流岚拿书的手停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 葱绿的水杉树似乎不甘寂寞，将粗壮的树枝伸向窗台，聆听学子们的读书声，又恰到好处的为他们带来一片绿荫。远处花坛里的映山红开得正艳，花团锦簇，喷泉里的鱼儿似乎感受到了学子们高亢的情绪，跃起身来，为他们欢欣鼓舞。 天空呈现出一种纯澈的湛蓝的色彩，万里无云，一望无垠。太阳升的很高，灼灼的普照着大地，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透不出一丝风来。躲在树上乘凉的知了不眠不休的演奏着肖邦的小夜曲，似乎不甘落后于人类尘世的喧嚣。 这几年，她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甚至全校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成绩优异、性情古怪的学生。她似乎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哪里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尤其她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于是，有一些不怕死的男生偷偷地往她课桌里塞情书，卡片，小礼物，期待自己的这番行为能够感动她冷硬的心，却又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因为顾流岚每次看到这些东西，都只是略微默了一默，然后随手丢进后门口的垃圾桶里，再面不改色的继续之前的动作。 可是，这样一个倔强果敢的姑娘却也有着她不敢做的事情。 这些年，她不敢去想秦沐，甚至也不敢去S大找他。她不敢想，如果那里没有秦沐的话，她该怎么办？ 三年多了。 没有他的只言片语，也没有他的任何音信，他好像完全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她？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 她觉得她现在就是一个等待判刑的犯人，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别无他途。 等她慢慢地收拾完东西，学校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一边踩着漫不经心地步子一边环顾着硕大的校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陌生，而她却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年！ 这里就像是个巨大的牢笼，朝着她铺天盖地而来，不仅囚住了她的身体，还禁锢住了她所有的思绪，甚至灵魂。 她愤恨，却又感激。 可是此刻，她即将要彻底得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囚禁了她多年的高中校园，她的心却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反倒是随着迈出去的步伐而越加收紧，紧得就要喘不过气了。 前途漫漫，究竟伸向何方？ 是不归路？还是解脱途？ 顾流岚收回了茫然四顾的视线，然后一眼便看到了顾墨的车，因为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学校拐角处的花坛边，而是直接停在了学校空旷的大门口。 这一刻，刚刚的种种愁思都烟消云散了。 是的，她释然了，在看到顾墨的那一刻。因为无论何时，只要她往回看，都会有一个默默让她停靠的肩膀和一个为她提供温暖的港湾。 她怀着一种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上了车，顾墨没有和她说话，等她系好安全带，车子便迅疾的驶了出去。 她想哭，想尖叫，想说再快一点，可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爸爸，我可以进S大了。” 她听到自己平静的有些诡异的声音响起。 顾墨的眼睛虽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脸却朝着顾流岚这边轻微地侧了一下，空出一只手放在顾流岚的肩上拍了拍，“嗯，我知道。”低沉温润的声音静静地在车厢里流散开来，带着和风细雨般的轻柔缓缓地抚慰着她疲惫的灵魂。 顾流岚的心瞬间就平静了，顾墨是懂她的，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喜悦，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慌乱，所以，他说他知道了，其它却只字不提。 她勾起嘴角，眼神柔和的看向顾墨，“爸爸，我今年19岁了，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四年了，这四年里，虽然没有秦沐，但是我很庆幸还有你和mama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给了我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战场。现在，胜利近在眼前，我希望你能够支持我的决定并且相信我，这样，我会走下去的，即使…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只是我自欺欺人的骗局。” 顾墨猛的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一直以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布满惊讶，还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顾流岚自嘲的笑了笑，“呵，这骗局当初只骗得了我一个人，后来，却连我自己都骗不了了。秦沐，他一个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少年，当时还只有十七岁，如何能履行我和他的约定，如何能进S大实现我们当初的承诺。虽然也不排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想，无论他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希望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能认得我，就够了。至于以后，那就是我的事了。” 顾墨静静地等她说完，才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的你虽然早熟，却还是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执拗，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一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你知道用理智来衡量一件事情，会去思考，去判断，去选择，执着却不执拗。你确实长大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你的人生，我没有说话的权利。即使你跌的头破血流，后悔莫及，我也不会出手阻止。但是你记住，我和你mama会一直陪你。” 顾流岚倾身过去抱住顾墨，过了很久，才吐出四个字，“谢谢爸爸。” “傻孩子。”叹息似的声音，既无奈又欣慰。 当他们到家的时候，董梅芳已经在在餐桌旁候着了。见到他们回来，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却又在看见顾流岚红通通的眼睛时生生收敛了笑意，满脸担忧的问道：“小岚啊，考试不顺利吗？怎么眼眶都红了？是不是考试没考好？你先不要担心啊，这不成绩还没出来嘛，万一不行，还有你爸爸呢，到时候让他想办法！总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顾流岚笑着拉住董梅芳的手，“mama，你别担心，我考的很好，只是毕业了觉得有些伤感，所以才…”说着瞟了眼旁边的顾墨。 “好了，就你瞎cao心了，以小岚现在的成绩，就算去清华北大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一个小小的S大，先吃饭吧。”说着一左一右的揽了董梅芳和顾流岚往餐桌走去。 董梅芳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头，笑了起来，“对啊，我怎么都给忘了，小岚现在成绩这么好，怎么会考不上呢，真是急糊涂了，呵呵。” 顾流岚看着顾墨把董梅芳扶着坐下了，才拿起桌边的筷子递给他们，随后也坐了下来。 心不在焉的拨了好一会儿碗里的饭，才下定决心似的看向顾墨，“爸爸，我这个暑假要去乡下。” “好。” 董梅芳闻言，白了顾墨一眼，“好什么好？小岚啊，你看你好不容易考完试，是不是应该在家里多休息休息？或者出去和同学聚个餐什么的也好啊，去乡下又没人照顾你，而且秦沐也不在…”说到这里她赶紧住了嘴，小心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顾流岚安抚的朝董梅芳笑了笑，“mama，你不用担心，或许，以后很久都不会再去了。” “…”见顾流岚这么说，董梅芳也不好再劝了。 于是，整整一个暑假，顾流岚都呆在乡下。她想，就算只有十二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想在这里等着，他也许会回来，却很有可能不会回来。 踏着熟悉的青石板走到尽头便又到了郁奶奶家了，她在这所小小的院落门口徘徊了一阵，最终对着大门站定，眼睛定定的看着那扇早已蒙尘、结满蜘蛛网的木门。 破败的门扉上刻画着岁月斑驳的痕迹，那是它历经沧桑的哀叹，也是经年之后的执着。 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这里的气息，即使萧索，却又无形中透出一种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行。 班上组织的毕业聚餐，她没有参加。热闹的地方，只会让她显得更加的孤独和无助。 心如果空了一块，再多的东西都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