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犊、黄驹与白羊
苏护看了一眼花弧,直接把目光投向侍中庞策,见他正在得意,就恭敬的说道:“早就听说庞侍中博览经史,百家之言,无不精通,改日定要登门讨教一二。” 一旁的太子太师华阳公说:“我观马融、郑玄、贾逵之流徒有虚名,他们所注解的《六经》,多有谬误,皆不如侍中大人所注的精深微妙。所以我才向魏王奏请收缴其他的书,颁布侍中大人的书,并刻录于郊天碑上,以供天下士子学习。” 庞策一脸傲骄,眯着小眼睛对苏护说:“我也听说侍郎先生打仗不错,只是这——治理国家,不能依靠打打杀杀。《尚书》有言‘德为善政,政在养民‘。若是杀戮不断,民生凋敝,是社稷之危啊。” “征伐意在保国安民。侍中对此应该是有误解。以伐夏论,若不征伐,两国边境侵扰不断,民不聊生,何以家为!今日灭夏,则夏国举境归入魏国,昔日之魏夏皆为我魏王所有,国无所争,民无所扰。这才算是真正的国泰民安啊。” “我听说此次西征,魏军死伤数以万计,而夏国死伤数以十万计,若依先生所言,‘昔日之魏夏皆为我魏王所有‘,那么岂不是说魏国为了这场战争死伤十多万人?如此,则罪孽深重,直坠阿鼻地狱。” 苏护听了不满,说道:“侍中大人既然信佛,必然读过佛图澄所译之《正法华经》,经文中有言:‘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若如此,念经则可,魏王又何必派人去征战呢?” 拓跋颜见苗头不对,立刻劝说:“你们都是魏国的栋梁,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缺一不可。” 太子太师华阳公这时问苏护:“听说苏先生来自梁国,不知是出自哪里的名门世族?” 苏护冷笑说:“非是名门世家,不过是庐陵小户人家而已。” 华阳公和庞策听了,立刻笑了起来。 花弧不平的说:“苏先生打仗凭借的是自己的本领,而不是家族的荣耀。你们安心的住在自己的家里,得意的行走在朝廷之上,不都是我们征伐敌国换来的结果吗?” 拓跋颜生气的说:“你们不要再说了,若再吵闹,就下车步行吧。” 众人不言。 须臾之后,华阳公只是对着庞策说:“听说侍中受魏王之命,编写魏之国书,真是可喜可贺啊。此书若成,则侍中大人一定可以彪炳千古,使您的名字永垂青史而不朽!” 庞策得意说道:“魏王和王后曾嘱我要尽述国事,以戒后人。我作为修史之人自当秉笔直言,备而不典,方不负魏王期待啊。” “来日,我一定再去奏请魏王,将魏之《国书》刻书立碑与此。”华阳公讨好着说。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天坛外。天坛为一座四方坛,东西南北各有一门,门以颜色为名,分青、黑、红、白四门。 祀天开始,魏王率领内朝大臣自青门入坛,皇后率六宫人从黑门入,那些外朝臣和宾国诸侯则全要恭敬的站在门外。 华阳公和庞策并肩而行,庞策瞥了一眼站在青门外的苏护,冷笑一声,直入青门。 苏护这时对花弧说:“庞策若将《国书》刻录郊天碑,恐怕就该有万世之祸了。” “苏兄所言甚是,既要完备而不求典雅,既要直言而公之于众,难免众口铄金,遭人非议。” “庞策是太子近臣,他若出了问题,太子必然会有牵连。我们要不要告诉太子呢?”
花弧笑着说:“侍中傲慢,咱们不管,静观时变。” 祀天仪式开始,侍卫将七座木主放置到天坛中间,廪牺令三人,各牵一白犊、黄驹、白羊立在坛前。鼓乐声起,女巫执鼓,登坛舞蹈,以祀天道。 魏王跪拜,青门内外群臣随之跪拜。 魏王起身,大司祭下令杀三牲,供奉木主。又有七人把酒杯,洒天祭主。 魏王率群臣再拜,七番过后,祀天才算结束。 华阳公和庞策随着魏王自青门而出,见了苏护和花弧,皆是一脸轻蔑。太子拓跋颜对此毫无察觉。 拓跋颜自得赫连珊姐弟以来,虽百般宠爱犹觉不够,又整修赫连珊寝宫,并仿夏宫之式,雕梁画栋,亦是披以锦绣,覆以金玉,用旧时宫女,如旧时打扮,美人对此也算心欢。 赫连昌入魏,得太子庇护,又为魏王所赏识,封爵晋阳公。生活虽不如统万城之奢华,但因魏王额外多有赏赐,也算是锦衣玉食,生活无忧。 赫连昌的幸运也连带着那些夏之俘将保全了性命。如此,一干旧日君臣时常相见,见则无不涕泪横流,怀念故国之情竟愈积愈深。赫连昌光复夏国之心复燃,只不过他现在变得更加小心。即便是对于自己的旧时部将,也不轻易坦陈心扉。他很清楚,有些人降魏是真降。但有两个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就是他的一双儿女。 赫连昌虽然被封爵晋阳公,却只不过是个空享俸禄的褒赠之官,他依然不被允许出府。因此,赫连珊时常来探望自己的父亲。 这一日,赫连昌屏退仆人,将赫连珊拉到屋中,痛苦说道:“珊儿在紫宫坐享安乐,可还记得故国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