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菜场一日
出了王永教授的实验室,杨锐还有点恍惚。arket”的英文名称。 菜市场是l形的,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都像是高立柱的欧美火车站,空间巨大,采光不错,柜台之间也都留着宽大的人行道,可以说是此时北京档次最高的“购物中心”。 但是,再好的结构,再大的空间,面对数量庞大的中国人,依旧是力不从心。 杨锐在存自行车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自行车棚的满满的恶意。 30年后的年轻人,或许只听说过停车难,并且可能幻想着停自行车是不难的,毕竟,自行车的体积是很小。可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任何人流密集的场所,都是不简单的。 仔细回忆一下30年后春运时的火车站,或者上下班时的地铁或公交车,再想想,假如如此拥挤的火车站里的每个人,地铁和公交车里的每个人,都骑一辆自行车,并要停在外面,结果又会是如何。 此刻的东单菜市场外,就足有数千辆自行车,排队停放,数量之多,令人一眼望不到边。 而且,这些车子几乎都有类似或相同的外形,以至于车棚内必须有明显的标记,才不至于找不到车。 杨锐不得不深入车棚很远,才趁着一人离开,抢到了车位。 进入市场内,人流量更是大的令人窒息,好似是拥挤的车展或者动漫展,只是空气中飘荡的味道多数来自新鲜的rou类和下水,而非是化妆品腌入味的嫩rou。 “给我一条猪rou,五花rou,要肥一点的。”杨锐排了好长一条队,才到了卖rou的柜台。 今天晚上,他准备招待西堡中学的老同学们,亦算是锐学组的一次例行碰面会。不过,北京不比河东省的小镇,票据的管理更严格,杨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到了一批rou票,这让他能在市场上随便选购,而不像是平时那样,只能有限的买些正在卖的黑市rou。 黑市rou的价格比rou票贵两三倍,多数是周边的农民偷偷养殖的猪牛羊宰杀而来的。它们在一些约定俗成的集市销售,例如周边的郊区,时间通常也不固定。 相比之下,市内的菜市场的供应就稳定的多了,只是人均极少。 卖rou的男人瞄了杨锐一眼,举起刀,道:“五花rou没有,肥rou也没有,人人都想要肥rou,肥rou给了你,别人怎么买。” “那把这条rou切给我。”杨锐指着一块较肥的说。 “只能横着切,不能竖着切。” “哎,怎么还有这种规矩。” “你知道挑好的,别人不知道?好的让你挑走了,剩下的我怎么卖。到底买不买?” 同样的理由,理由充分的让杨锐无可奈何。 好rou差rou一个价,就是这样的结果,杨锐也无心争辩,干脆道:“这整块都给我。” “这块有十斤呢。”卖rou男再次看了杨锐一眼。 “我都要了。”杨锐心想,大不了剩下的存冰箱。 “票。钱。”卖rou男没称重,先等着杨锐掏东西。一个普通人一个月只发一两斤的rou票,攒下来买十斤rou的虽然有,小年轻却少。 杨锐不再计较,掏了两下兜,在附近人怀疑的目光中,拿出钱包,找出rou票,丢在了案子上。 卖rou男的脸颊抽了两下,不言声的将rou丢给旁边另一人,后者,一手提秤,一手平搓秤砣,报数道:“十斤八两,九块五毛。” 杨锐数了十块钱和11斤的rou票,拿了找零,挤出拥挤的人群,已然是一身大汗,心里更是半点的购物欲都没有。 休息两分钟,杨锐义无反顾的重新加入了一个新队伍,然后听着旁边频繁发生的吵架当戏剧消磨时间。 像是后世菜市场那样,所有菜贩子都等着消费者上门的好事,在1984年是不存在的。事实上,这些拥有北京户口和国家正式工作的菜场职工,是以奉献的心态对待顾客的,所以,当顾客不能理解他们的奉献的时候,动辄怒气冲冲的制造吵架事件。 买菜的顾客,其实也习惯了吵架。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不吵不闹,人家给你什么你就拿什么,那辛辛苦苦赚的钱,存的票就浪费了,只有会吵会闹的,才能用不多的收入,cao持出一桌丰富的饭菜, 杨锐平日里也不做饭,更少来菜市场,只能随波逐流的跟着人群。 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买到带鱼和大黄鱼,杨锐总算满意了一些。 80年代的中国,市场上的海产基本都是野生的,野生带鱼在后市也不算稀奇,而且就价格来说,80年代的带鱼也不能说便宜。但大黄鱼却是非常的出挑。 到90年代末,国内的野生大黄鱼就很少见了,至于30年以后,网箱养殖的大黄鱼都能当野生的出售了,即使如此,两斤重的大黄鱼已经很少,三斤以上的更是要卖到3000元每斤,也是靠着一条大黄鱼一万块钱,领导们才能轻易的办下十万元一餐的酒席。 而在1984年的东单菜市场,一两斤重的大黄鱼随处可见,偶尔还能看到四斤重的新鲜黄鱼。 当然,这么好的鱼,市场工作人员会自己花上几毛一块的,带回家去吃,没点关系也是买不到的。 不过,杨锐觉得两三斤重的野生大黄鱼就非常好了,倒是没有强烈的追求“大”鱼。 他一口气买了四条鱼,才觉得没有白花费时间排队。 “冻鸡完了,冻鸡完了!”工作人员对着一条蜿蜒绵长的队伍吼了起来。 原本尚有些秩序的队伍顿时混乱了起来。 有个女人跑上前来,问道:“明天还有冻鸡吗?” “这周的都卖完了啊,下周早点来排队。” “怎么就没有了?”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就不对了。 “没有了,没有了!”工作人员摆着手。冻鸡和猪rou等等不同,是不需要rou票的,但也是定量供应,每天都有长长的队伍在排。 这也是首都才有的优待,其他地方的人,就是想排队,也没有地方给他们排队去。 每人每月半斤一斤或者两斤的猪rou供应自然是不够吃的,冻鸡是很多人家补充蛋白质的好东西,但要买到一样不容易。 跑上前来的女人的表情变化的很快,几秒钟的时间,就从生气变成了忧虑,继而又是伤心。 接着,她默默的垂下头,抹了抹眼睛,手紧紧的捏紧了布袋子。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菜场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多数人甚至都经历过。没有rou票,没有冻鸡,就意味着家里孩子没有rou吃,或许不止是这个星期没有rou吃,上个星期,上上个星期也许都没有排上队,至于下个星期,下下个星期是否能够排到,谁也说不上来。 杨锐低头看看自己的袋子,忽然心有所感,将一大片猪rou扯出来些,且借了菜场的刀,横着接下来一块,约莫两三斤重,递给垂头的女人,说:“你要是不嫌弃,我今天买多了些rou,你不用给我rou票,我匀些给你……” 女人一惊,连连摇头,说:“不用不用,谁家都不容易,小兄弟,你自己带回去吧,这么好的rou,吃不完的炼些荤油,平时炒菜香的很,你家里人都等着呢……” “我家里就两口人,本来是准备存冰箱里慢慢吃的,先匀给你。”杨锐诚恳的道:“你看我买的东西,两个人吃不了的,我就是看这块rou好,人家不肯切给我,我就全买下来了。” 听他家里有冰箱,女人有些犹豫,从兜里掏出钱来,再问:“你真的是要存冰箱的?” “真的是。” 女人再次犹豫片刻,道:“我没rou票了,这样,我把工作单位和电话写给你,下个月我补票给你,一定要这样,你稍等。” 她找了纸币来,写了单位和电话交给杨锐,然后又在rou摊上称了rou重,都写在了纸上,再三感谢杨锐以后,才高兴的离开。 整个过程,平日里态度恶劣的菜场工作人员都极度配合,卖rou男还在杨锐将离开的时候,轻声说:“回去要是被老婆骂,就来找我,我帮你留点下水。” 杨锐笑着谢过,因为排队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