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黄沙南望
从进入伊吾庐的第二天起,汉军各部便开始了正常训练。晌午前,窦固与耿忠在城北大营外大校场上逐一巡视了各营。各营已经在组织训练,除了受伤未愈的士卒外,校场上旌旗飘扬,口令此起彼伏。校场边则人山人海,牧民们和伊吾城内的居民们、商贩们,顶着春寒俱来围观。 渠耆却将屯骑营带到校场北边的土山根下,在雪原上开展恢复性训练。各曲分头进行cao练,有的在驰马射箭,有的在比剑,有的在演习单刀或双刀,有的在演习枪法,有的在演习狼牙棒、钢鞭等。见两位都尉策马来到,渠耆策马迎上,禀报后陪同视察。 练兵场中心,用圆木搭起一个两丈高的大架子,用来训练轻伤归队士卒的灵活性和体能。只听一声口令,士卒们像猴子一样,迅速地爬到上头。再一声口令,迅速从架子顶上窜下来。有时士卒们在上边拿顶,然后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轻轻地跳落地上。但是也有人刚练习不久,有些胆怯,笨手笨脚,叫人看着可笑。 三人站在附近,伫马看了一阵,渠耆对有些人夸奖儿句,对有些人嘲笑几句。见两位都尉心情很好,他今天也特别高兴,就是对那些练得最不好的士卒也没有发脾气,对他们笑着骂了几句,甚至踢几脚,骂得很粗鲁,但很亲切。挨骂挨罚的人感到惭愧,但心中舒服,望着他嘻嘻笑着,保证他们一定能练好。 离开屯骑营训练场,窦固、耿忠又策马来到伊吾城下别部的训练场,其实这也正是他们今天上午巡视的正直目的。 班超将别部千二百零八人和歙渠及其麾下蒲类国兵二百国兵带到白杨沟边,林地边缘排列一排巨大的木架,上面挂着吹着气的牛尿泡,正随风飘扬。木柱后,则排列着一排草人。只不他们的训练场内安静得很,国兵们围成一个方阵,淳于蓟带着几人正在讲解什么。 看着二千二百余人的别部,一战过后折损一半,窦固与耿忠心里都十分痛惜。就在此时,班超策马过来,迎接两位都尉检阅。耿忠摆摆手,命他不必声张。走近一看,原来,训练内容是实战马上弩击与击剑。 淳于蓟是总教头,正骑马一手持弩、一手持竹剑,在对国兵们示范破阵之法,士卒们则在静悄悄地观摩着。淳于蓟的身后,胡焰一手持剑,一手擎旗。蒙榆、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驺、田虑、华涂、梁宝鳞均持弩,在其身后结成环阵,互相策应,严阵以待! “两军对垒,匈奴人最擅长什么?” “马上骑射,远程袭杀……” “对!匈奴是马上国家,逐水而居,游牧为生,骑术精湛,最熟谙骑射。别部均阵战高手,步战、马战匈奴人均不敌汉军。然其硬弓劲矢,马上速射,却最有杀伤力。对付骑射兵,最管用的是什么?” “弩击!” “对!匈奴人阵法不精,陷其阵,‘快’和‘勇’为精要。以五至十人结环阵,互为掩护。陷阵时,必先在马上射杀张弓之敌,待敌再欲张弓,吾已至阵前……”淳于蓟言未毕,已经开始冲锋。只见几人在快速冲锋中,射出一排弩箭,木架上的牛尿泡已经被一一击中爆裂。 在轰然爆裂声中,他们已经挂好弩并抽环首刀在手,马匹则已至第二排木柱前,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刹那间长长的环首刀刀花翻飞,将所有草人均一一斩掉头颅。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气吞山河、摧枯拉朽之势,让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这种大气如虹的陷阵法,观者均胆寒,匈奴人岂能防守得住?窦固和耿忠大喜,看完训练,两个老将一言未发,便策马返回中军去了。班超看着两位都尉就这么走了,心里感到一阵失落。中军已在悄然筹备,出使鄯善国的行动已经启动,他知道窦固、耿忠这是借视察各营训练来别部实地查看士卒恢复情况。他原本以为窦固看了别部训练后,会当场下达出使鄯善国的将令呢。 哺食前收兵回营,见寒菸安分守已地呆在帐内,与苏姜、竽姜二女在逗弄两只活泼乱动的小狼崽玩,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营帐上空。现在小姑、寡妇已经成了她的死党,一步不离地陪着三个女孩。寒菸越是若无其事,班超心里越是有点忐忑,总觉得要出事。 果然,第二天晚上收兵回营时,见班驺和班秉尽职地在寒菸帐前警戒,寒菸帐内却十分安静,班超心知不妙,便快步走过来问道,“公主安好?” “禀报司马尕叔,午前伊兰、金栗来陪公主说话。饷食后,公主带着小姑、寡妇与狼崽儿,提着楼烦七星剑至校场射箭、舞剑、骑马玩了一圈。又至胡桐(注:即即胡杨)、柽柳(注:即红柳)林内玩了一会雪,玩累了便一直懒在帐内,未出帐外!”班驺回答。 班超闻言脸色大变,心里直喊坏了坏了,他甩手“啪啪”给了班秉、班驺一人一鞭子。冲进寒菸帐内一看,那里还有寒菸的影子,小姑、寡妇坐在笼边,两只小狼崽儿在窝里睡得正香。大帐上仍挂着七星剑,可人却早已不翼而飞。胡焰心细,又从榻上拿起帛书一封和羊皮书一幅,递给班超。 班超展开白绢,只见上面写道: “王父定下国策,疏勒国世代归附大汉。十年前,妾全家为匈奴人所害,幸权大人商队在疏勒国,藏妾于驼蒌中,才亡命东土,躲过一劫。现妾已长成,当追赶权大人,收拾人心,为疏勒、为西域万世谋!妾心已决,司马勿追!他日有缘,橐城再会,届时妾将追随侍奉阿翁于帐下!” 班超眼泪刹地流了下来,寒菸一句“阿翁”,击中了他心中最软的那块地方,他早已将寒菸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再看羊皮书,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黄沙西望尘连天,凛咧寒雪拂垂鬟。 春风不知亡国恨,却教飞黄尽成埃! 羊皮书潦草不堪,显然是寒菸于途中有感而写。他脑际骤然想起那年在崤山下宋府剑苑令人胆寒的地下洞xue内,三个小女孩被人捆在柳条箱内的情景,当时寒菸可怜巴巴的小样儿,犹在眼前。现在在这茫茫沙海之上,三个孤身女娃儿,一旦遇上沙匪,岂不是羊入狼群? 班超不敢想了,他将信和羊皮书看完,递与淳于蓟、胡焰等人。班驺道,“司马尕叔,追还来得及,也就两个时辰……” 胡焰却说,“吾观此女非等闲之辈,其心意已决,追亦无益。此必权鱼计谋好的,上哪去追?再说,权鱼镖队数百人,镖师二三百人,且器械精良,便是一支小型军队,与吾等亦打个平手,自保应是不难!” 班秉却道,“军侯未免过于乐观,与汝能打成平手,那是因有吾兄弟二人!”班超听着他们争论,一时百感交集。他不能等了,权鱼和寒菸相继离去,瞬间坚定了班超出鄯善的决心。当天晚上,班超不请自来,径直进入窦固的中军大帐。大帐中两盆火炭,火苗湛蓝。窦固、耿忠、黄沾三人正围着火盆坐着,似乎是正在等他来。见他进来,三人便扭头一齐看着他。 班超抱拳道,“都尉,末将此来……” “寒菸已启程了么?”黄沾未等他说完,却捋了一下胡须,脱口问道,“都尉一直在等汝,快坐下说话!” 启程?等汝?班超闻言一愣,寒菸分明是逃走的,这怎么就成了启程?难道……这一切都是中军谋划好的?他有一股被人捉弄了的感觉,便不悦地在火盆边坐下,拿起火盆边已经烤好的野胡桃骨嘣一声捏碎,将胡桃核扔进嘴里,这才道,“末将家规不严,小女寒菸已经逃离别部,擅自进入沙漠。都尉……末将想率部出使鄯善国!”当然,他也将寒菸的诗说了一遍。 “权鱼是西望,吾却是南望!”窦固却不理会班超的不悦,开门见山地道,“如本尉派汝出使鄯善国,汝是否想带别部同行?” “不!”班超轻轻摇首道,“昔赵破奴将军以七百骑卒,一天一夜连下楼兰、车师两国。赵将军是征伐,故用轻骑七百。现鄯善国附匈奴实不得已,鄯善国内匈奴亦未驻兵,仅有使节税监定期督查赋税。吾军大胜之后,匈奴人已经丧胆,别部不需尽往!” 耿忠道,“据斥侯禀报,呼衍獗已派使团百三十骑。焉渑已派出数支小队,截断了沙漠商道。蒲奴单于断然不会让汉军将伊兰送回鄯善国,右贤王优留派出的斥侯,仍在寻找、追杀伊兰。因而这不是一趟太平使节,汝最少应带二百骑!” 班超道,“都尉,送伊兰归国,威服鄯善国,汉使团需隐秘进入驩泥城,否则便成了征讨。当然,倘若鄯善国王陀广伽敢闭城拒我使者,便只能等都尉大军亲征,使团二百骑与三十骑便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