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匈奴与西域
酒是穿肠毒药——中国俗语 每逢佳节倍思亲 要说王充班超几位也是饱学之士,可是看眼前的吃像,可比许久没吃饭的流民也强不了多少。也是怪柳青萍菜做的太好吃,几个人志趣相近,没一会儿,夕烟堂就变成了一个饕餮场,什么人生不遇、什么有家难归,早都随着酒精舒发于手足口腹,没了什么压力。说也奇怪,穆维周今天状态特别好,虽然喝的比平时快,却丝毫没感觉到酒意。那班超酒量更是惊人,总是先干为敬,一坛酒他喝掉半坛,却像没事一般。 柳青萍不饮酒,只是吃好后在旁边陪着。在她看来,一个人喝到这种状态,就开始把真正的自己展示出来了。在她看来,王充在三人中最为博学,但性情过于耿直,又喜欢口舌之辩,一方面藐视威权,一方面又希望获得垂青,不免担心他恐难融入威权维系的朝廷,即使机会出现,怕也会搞砸。班固学识与王充伯仲之间,才华倒在王充之上,接受的教育也属正统,如果她是皇帝伯伯,肯定会用,但不敢委以重任。因为此人本性机巧,又迷信威权,遇事软弱,恐难独挡一面。倒是班超,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有计较,而且能守大义,敢做取舍,如果能有机会,说不得真能成就意想不到的事。至于穆维周,她到不知如何形容。总觉得常人热衷的功名利禄,他也不大在意,有时才华横溢,有时想法怪异,虽然不笨,有时又很单纯,总之很难用简炼的言语形容这个人。一想到他和自己挺投缘,其他的柳青萍也就不去多想了。 柳青萍见大家高兴,便让小童又拍开一坛酒,她给每个亲自斟满之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敬道:“难得大家这么高兴,小妹也想敬诸位大哥一杯,顺便呢,也想想几位大哥请教一个问题,不知几位大哥意下如何?” 此时众人已经酒兴上涌,眼花耳热,只听班超大咧咧的笑道:“主人翁敬酒,哪有不吃的道理。小妹有何问题,但讲不防,我等定然知无不言。” 柳青萍喝完酒,谢过大家道:“几位大哥,学贯古今,胸怀天下,那依你们看来,现下咱们大汉最该做的是什么事情呢?” 柳青萍问的简单,回答起来却不容易。这个问题如果问我们——就像咱们平时酒后茶余惯常做的那样——我们自然会马上幻身主席、总统和联合国秘书长,满腔热情、义正言辞、似是而非的大讲特讲,而一转身也就忘了,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还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眼前这几位却全然不同,听柳青萍这么问,都置杯停箸,考虑起来。因为这个问题太大了,要想准确回答出这个问题,你首先得对当前国家的情况有深入的了解,对这些情况能够判断出是非真伪,梳理出轻重缓急,确定了问题的答案后,连带产生的就是如何实现答案,也就是实现该怎么做。好在眼前的几位,对于这样的事情,称得上时刻准备着——就像平常人时刻准备满足自己衣食住行的欲望一样。他们认真考虑了一下之后很快各自便有了答案。 柳青萍见包括穆维周在内的几个人都目光明亮,胸有成竹,不由微笑道:“看来几位大哥都有了答案。我想为了避免彼此影响,不如你们各自用两个字把答案写在桌上,然后再分别解释如何?” 众人都觉得好。于是各自以指沾酒,将答案写在眼前桌上。 待众人写好后,柳青萍由穆维周、班固、王充至班超顺次读了出来。四个词分别是——“民生”、“匈奴”、“四夷”、“西域”。 “现在请四位大哥各自解释一下的答案吧。”柳青萍读完后,微笑着说。 四个人的关键词一出来,穆维周心说自己可能搞错了方向。只是他对当时的了解就那么多,而且从钱塘一路过来,发现百姓虽然安居乐业,但生活质量确实不高,多数人家一日两餐或者三餐不过是粟饭、盐菜,能像眼前夕烟堂这样酒rou满桌,只是少数人的权利。所以他发自内心的认为,提高民生绝对是重中之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穆维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成长与改革开放之后,平常耳濡目染的也都是搞经济、重民生,所以强调民生,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他这种超越历史的见解,与当时人们的实际认知,未免差别很大。但国以民为本,穆维周能够提出发展民生,也确实是时时萦绕于任何国家统治阶层的重要问题,如果谁忽视这个问题,那他的地位多半也会不保。 穆维周满怀感情的将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跟在座的各位说了,并把国家比喻成一棵树,民生就是树的根基,其余更像树干树叶,阐述了一番根深叶茂的道理。也引得几个忍不住点头。等到穆维周说完了,发现其他人对他的一番阐述虽然表示赞同,却知道并非发自内心,尤其王充马上指出,穆维周说的很好,也没错,只是有些跑题,因为柳青萍问的是“现下大汉最该做的事情”,也就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若是别人听了王充一番话,有的可能会马上捍卫自己的观点,有的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王充有些夸大其词,强调末节,还有的或许会对王充这个人产生看法了。但穆维周通过这几天和王充的接触,发现这个人不是为了一时对错活着,更是为了真理活着,看问题很纯粹,讲起话来更是黑白分明。所以穆维周听了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能够赢得王充认真对待自己的思考,是件很荣幸的事。 穆维周说完,轮到班固。班固之所以写出“匈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其身处兰台,听说当今皇帝这段时间正在做讨伐匈奴的准备。所以遵照“政治正确”的原则,直接将匈奴作为关键词。班固一边饮酒,一边侃侃而谈,将匈奴这个国家,几百年来匈汉关系,当今匈奴问题的来龙去脉,都做了明确的阐述。 穆维周出生和成长与和平环境之下,从来没经历过战争,也没有过自己的国家可能随时被人侵略的体会,所以不会像在做的几位,对当时的匈奴问题看的真切。另外当时的汉民族和现在的汉民族在民族性上,差异也很大。当时的汉民族更加开放,富有侵略性。不会觉得通过暴力或者其他手段实现征服,是一种不可接受的思想。从这一点上看,当今的汉民族可能是进步了,也可能是退化了。总之在班固表达主张的时候,穆维周才切实认识到匈奴对于当时的汉人究竟是怎样一种问题。 匈奴人对于汉人来说,就好像睡在卧榻旁边的猛虎,它若睡熟了、或者吃得很饱,你就能心里踏实一些。一旦他感到饥饿或者兽性大发,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汉人。而且后果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武帝的时候,为了消除匈奴的威胁,差点让大汉崩溃。光武复汉之后,更多的是堪平内乱,根本无暇匈奴。所以原本西汉时汉人统治的大片土地,都处于匈奴人的控制和影响之下。这就好像在统治阶层和所有汉人心上,压了一块耻辱做成的巨石。所以抗击匈奴,关系着汉人的生存,也关系着汉人的荣誉。经过光武皇帝和当今皇帝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后,汉人终于再次有力量解除匈奴的威胁了。穆维周听的频频点头,但令他奇怪的是,在班固说话时,穆维周无意想起一个美国的国务卿曾经说过的话——“现在我们美国有钱也有枪,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班固的见解,惹得大家频频点头,班固自己也是好不得意。众人满饮了一杯酒,目光转向王充,看他怎么说。在穆维周看来,王充的“四夷”比较班固的“匈奴”应该是更全面。真等王充说起的时候,他的感觉简直包罗万象。什么羌蛮匈越,扶余鲜卑;什么昆仑南北,渤海之滨……穆维周虽然知道朝鲜曾经叫高句丽,却不知道朝鲜半岛南北从来不是一个国家,而且现代的韩国在当时其实是三个互不隶属的国家。 不知是受到班固的影响还是所见略同,王充也承认在大汉有能力向外扩张的情况下,匈奴也是重中之重,只不过也强调不能忽略其他实力相对较弱的力量。 在经历了王充的洗礼之后,穆维周颇有目驰神摇之感。他真没想到,本来心目中山一样稳定昂然的大汉,竟然强敌环伺,危机四伏。其实他哪里知道,一个国家只要存在,就自然处在一种动态的相对稳定之中,处于危机共存的状态。他之所以有那样的想法,有一半的功劳要赖王充如璜巧舌。王充的辩才,无形中让穆维周置入了。 班超等王充讲完,便自谦自己想讲的早已被几个人讲过了,自己不讲也罢。王充却不应允,说班超常有惊人见识,“西域”一说定然语有所指。柳青萍和穆维周早被班固和王充的见解折服,此刻哪还关心什么问题答案,更多的就是想听听这几位非常人的独特见解,于是在旁边跟着窜等。班超见妥不过,当然也是心中有话,也就慢慢讲了起来。 自从十年前胡真给班超做过“封侯万里”的占卜之后,班超对西域就格外重视,做了深入系统的研究。有人可能会以为班超愚昧,竟会因为一届相士的简单言语,就什么也不做,专门做梦了。其实对于班超而言,是先有其志,后有其占。班超发自内心的认为,他这一辈子,如果能做成张骞、傅介子那样,生命才更有意义,否则生命难免存在缺憾。就好像有人会认为一个好好的人,去做和尚实在可惜,又或者有的人一辈子为了收藏石头,搞得倾家荡产未免可悲一样,对于当事人只是觉得,只有那样做他们的生命才是完满的。和尚也好,收藏也罢,它的本质与上班、经商没有任何差别。班超那没选择,只能说明他的想法与众人不同,实在没有对错之分。东汉时期人尚蒙昧,迷信一说成分也有,但绝不会是本质。 班超痴迷于自己的想法十多年,关注点又在西域,自然讲的头头是道。在穆维周看来,简直是一篇可行性报告。班超关于西域的想法,最终的目的还在于消除匈奴对大汉的威胁。匈奴雄踞北方,西域地理位置独特,区域内小国众多,现在大都承受着匈奴的奴役,为匈奴提供财货兵源。在班超看来,如果能够平定西域,不但断了匈奴的左膀右臂,还能获得良马、利兵这样的战略物资。大汉受益,匈奴披害,一消一长之间,汉人一定获得更大的优势。当时大汉同西方的贸易规模不小,如果能保障大汉对西域的控制,不但能够降低交易,获得更大的利润,而且能够扩大贸易规模,有助于积累大汉的财富。更何况现在的西域大大小小五十余国,如果任由西域悬于控制之外,万一其中有哪个国家统一了西域,到时候对于大汉来说,就是另一个匈奴。所以在国有余力的情况之下,率先平定西域,才是最佳选择。 之前穆维周本已被班固、王充说服,当他听了班超的想法后,觉得自己又被班超说服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也难怪,先不说他年纪尚小,对于这种家国天下的大事,也基本没有被训练过,人家刚刚说出来的话,可能经过多年的思考,单单是这一点,他的角色就已经注定了是个学习者。若非本人超越历史,他能不能听得明白,都会令人怀疑。 班超说完后,众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就连王充和班固也对班超的想法频频点头。一会儿听王充说道:“仲升贤弟见解果然独特。只是西域辽阔,此去洛阳又何止万里,真若用兵,耗费巨大,会不会得不偿失啊?匈奴近在咫尺,西域远在万里,以汉朝实力,如果同时开战,又会可能出现兵力不足的情况,这该怎么解决呢?” 王充这么问,一方面确实想到了中间的难处,另一方面也与他喜欢与人争辩有关。但所问问题确实很关键,班固在旁边思考了一下,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班超。
这一点班超此前也考虑过,在他看来,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派少量军队到西域,然后利用不同国家之间的矛盾,辅助外交手段,实现制衡。 王充和班固是文人,听了这话,心中大都不以为然,心想那不是置自己于强敌环伺之中了?那与把rou扔给饿狼恐怕也没什么区别。穆维周刚刚还觉得班超想法可行,可现在也变得和王充班固一个心思。倒是柳青萍听后叫起好来,点头道:“班二哥想法果然了得!按照班二哥的策略,执行的好,大汉得西域强援,执行不好,也可断匈奴一臂。妙计妙计!” 班超万没想到,能够透彻理解自己的想法,竟是个女娃娃,不由暗自称奇。 几个人又接着议论了一番,继续热络的喝起酒来。又是酒过三巡,班固看似无意的问柳青萍,为何提出刚才的问题,柳青萍看了看眼前已经颇具醉意的几人,神秘地说:“我若告诉几位大哥,几位大哥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几人见状,料想其中必有缘故,都满口答应绝不泄露。柳青萍就把最近听说的当今皇帝已经决定派兵讨伐匈奴了,而且选定窦固、耿秉为将军,时间也定在了今年冬天。 穆维周听了还不觉怎样,另外三人听了酒早醒了一半。如果柳青萍单单告诉他们讨伐匈奴这件事,那就还好,因为这么大的事情,凭三人的智慧,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柳青萍一下子说出要派窦固和耿秉为将军的消息,那他们想知道就很困难了,可以说柳青萍向他们泄露了国家的重要机密。 须臾之间,班超端起酒杯,向穆维周道:“维周老弟,哥哥今天喝的不少,竟似有些醉了,现在不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大好使。今生能与兄弟一起喝酒,实在幸事。咱们其他的话不说,老哥提议共饮此杯,也请二位大哥作陪如何?” 王充和班固听他这么说,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举起酒杯满口的“喝多了”、“喝的耳朵都不好使了”与穆维周干杯。 穆维周也没多想,只以为班超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彼此投缘,也就满心高兴地把酒干了,旁边的柳青萍一见三个老头顾左右言它的样子,一下就明白了班超的意思。要说她把刚才的消息告诉几个人,也是有意无意之间。说到有意,她是想告诉眼前不如意的几个老头儿,朝廷接下来的大事是讨伐匈奴,希望他们知道消息之后提前做些准备,也许能够获得改变境况的机会;说到无意,她确实没注意,刚才的一句话,已经泄露了军事机密,那可是杀头之罪状。她倒不怕会被杀头,因为她知道眼前的几个人一定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刚才班超的反应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想想自己刚刚的无知轻率,也不禁自责。见几个人都干杯了,便亲自又给大家满上,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夕烟堂的酒会一直持续到傍晚,穆维周只觉得,能与这几个人喝酒,实在是至乐之事,其他几人好像也是一般心思,结果都是大醉。最后,柳青萍只得差小童,将几人分别送回家中,才算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王充和班超就像长到了夕烟堂,王充因为打赌输了,自然免不了被柳青萍罚写文章,题材大都集中在当今皇上关注的一些事情。柳青萍原本还担心穆维周被当今皇上召见时,不能很好应对,现在却一点都不担心了。有了王充这个大牛人,再加上班超也在,还愁什么问题不得要领呢?很快王充和班超也明白了柳青萍是什么意思,同时越发感觉这少男少女背景非同一般,自然尽其所能。更何况,两人都与穆维周投缘,尤其是班超,觉得如果真有穆维周这样一个小兄弟,也是挺不错的事情。所以几天下来,穆维周对当时的了解,有了质的飞跃。现在如果有人再出大汉现下优先要做的事情,穆维周绝不会回答民生了。 王充和班超也是各有收获。除了每天都能按照自己所想吃到美味佳肴之外,王充也被穆维周接受的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所影响。穆维周虽不敢说什么唯物主义,但对令王充困惑的许多问题的解答,自然而然用的唯物主义的方法,很多时候令王充茅塞顿开。至于班超,除了可以每天喝到美酒,更多觉得与穆维周投缘,更是从穆维周学了陶乐剑法。只是班超的武学天赋实在太差,好几天的时间,一招“盘古开天”却总也想不明白,这着实令穆维周意外。 五月初四的晚上,柳青萍告诉穆维周卫家班已经回到洛阳,明天会在洛阳最繁华的南市表演,邀请他们过去。当时王充、班固和班超都在,穆维周想也没想就邀请他们一起去看,极力为卫家班的表演打着广告。可惜王充与班固早同太学的傅毅、杨终等几个人约好,踏青嵩山,班固来就是想请周柳二人同去的。穆维周寻思能与王充、班固共同踏青的人,多半定是名士,心中真想同去,可是想到与卫凤、卫鸾许久不见,又想到王充班固的朋友就在洛阳,以后总能找到机会认识,而卫家班迫于生计,不知道下一步飘零何方,便谢绝了王充、班固的好意。好在班超无事,听穆维周将卫家班的技艺讲得神乎其神,就同穆维周商定好,明天一起去看卫家班的表演。 众人商量妥当,用罢晚饭,各自回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