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湖畔两小
小白鞋夏云芝无恙,安全地脱离了白小义一伙人,回到了徐宅,如何安置她,成了摆在眼前的问题。 徐鸿儒看出来女儿们的不快,尤是二丫头菡萏一回来,嘴就撅得老高。面对周师爷和归妹,他撇清似地先开了腔:西跨院是独立的小院,也很肃静,先将就地住着,徐宅派人去找戏班子的黄老板,接上了头,把夏姑娘接回去,客走主家安。我们也算有个交待了。 大小姐藕初陪着夏云芝在自己的绣楼上休息,藕初见她杏黄色的单衣上沾染了脏污,小白鞋无奈地说,在大悲寺的禅堂捆着睡了一夜,衣服还能是干净的? 藕初一摸,惊呼出口,穿的那么薄?天寒地冻的,怎么使得!小白鞋说,我们戏子这一行,不分寒暑的,在台上穿太厚反而碍事。藕初取出一套织金点翠的云锦棉旗袍,让小白鞋换下。 小白鞋从内室出来后,藕初眼前一亮,果然是个俏丽人,眼神迷离,笑靥如花,仿佛一株罂粟,能在刹那见绽放出绚烂迷离的花朵。藕初身前身后围着她赞叹,说夏姑娘,不愧是名旦。这衣服似乎还差点什么—— 藕初回身又取出一条淡紫色的丝巾,执胸针将丝巾别成披肩的款式,丝巾长长的流苏末端恰好落在旗袍的下摆。藕初兴奋不已地鼓掌:这样穿,这件旗袍才衬得起夏姑娘。 在镜面中照了照,小白鞋也自感满意地微笑,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藕初,妩媚中带点华丽,婉约中透点雍容,她说:大小姐,还没许配人家吧? 还没。 小白鞋说,我欠你们徐家的一个情,将来有合适的,我给你留心着。小白鞋在梳妆台上,***着臂弯处的红勒痕,藕初也看出来小白鞋的憔悴,说你们这一行有够幸苦的。这句话说到了小白鞋的辛酸处,她绷紧了脸庞,努力不落下泪来,幽幽地叹气:做戏子难啊,从小三更起来练功,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歌娼歌娼,歌与娼只是一步之遥啊,倚门卖笑,为人不齿。 我听翟管家说,你母亲出身湖州茶商巨贾家,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在外吃苦闯荡呢? 大小姐,你说对了,一个“曾”字中有多少滋味,家母出身商贾家不错,但都是陈年往事了,二十多年前,家母随姥爷到京城售茶,天不凑巧,落个荡尽家产,家母爱听戏,自幼跟随府内的曲人学了几嗓子两家弦,凭着这个,无奈流落在烟花巷中卖艺,才得以生活。后来得贵人相助,才回到湖州。没有了垫底的钱,生意从此萧条了。家母只有继续唱戏谋生,漂泊在苏鲁豫皖。 夏姑娘,不必伤感,所谓否极泰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说着,厨下端来晚饭。面对一碗鱼饺,小白鞋啧啧称赞,讨教制作的法子,藕初说,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耗费功夫。鱼是仆人从潜龙湖里打捞的鲜鱼,剔骨拨刺后,再把鱼rou剁成碎末,关键是兑一点点姜汁,去其腥味。鱼rou为馅,荞麦面为皮,下锅时不比其他rou馅,鱼rou嫩,略微滚一滚就熟了。 夏云芝说:世间最好的食物是,最易得到但又不易入口之物,大小姐好手艺。徐夫人真是教导有方。 不料,菡萏听了一垂首:娘亲去世多年了,我们姊妹四个都是姨娘关照的。 姨娘? 就是归妹先生。爹爹和她都不愿意张扬这一点,对外的说辞是,归妹是请来徐家请来教小姐们念书的女先生。 原来是这样,小白鞋是玲珑剔透的人儿,一点就破,联想起二小姐菡萏的冷言冷语,她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天色阴霾,乱云垂野。先是雾,虽没有隐去楼台,但仍然朦胧迷离,潮湿中有几分阴冷;后是风,不见树枝摇摆但张开五指,感觉有一丝流动;再是雨,滴滴冰凉,若有若无,不见天空飘洒,只见地面寒潮;最后,雪终于来了,粘在皮靴下,沾在枯树枝上,挂在黑狗的耳朵上,堆在石轱辘上,大地覆雪却不洁净,一个个车印或者脚印打乱了上天特意布置的妖娆景色,白雪成了黑泥,黑泥不久又覆了白雪,旋又变成污色的冰。 一早,管家翟巽就派人外出找戏班子的黄老板,大小姐藕初特意到西跨院,送来了饭菜,反复关照夏云芝耐心等待。小白鞋一再谢了。
菡萏上午憋闷,就领着臭儿去潜龙湖边散心。天色甚冷,湖泊上有小孩子不惧地在冰面上滑行,放鹤亭的麦场上还有老农冒雪带着棉耳套放纸鸢,那纸鸢是一只五色的金鱼,依稀还能看见鱼眼。菡萏见臭儿在风雪中哈气,持油伞的手哆嗦不停,她捧住臭儿的手指,哈着热气取暖,揉搓着手指上的肿块,她说:得把这个肿块揉开了,要不就成了疮,开春后也要痛痒的。 菡萏看着臭儿说:你说实话,姨娘和那个戏子谁好看? 臭儿直接地答:都好看。 菡萏生气地凸起中指在臭儿的额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说:姐白疼你了! 你不是让我说实话吗?臭儿一脸委屈。 两人继续沿着湖边走,臭儿仍然在后面哆嗦不停,菡萏摇头说,你这个身子骨真的好好练练啦。 臭儿冷不丁地问:菡萏姐,你说我会死吗? 菡萏脸一沉,小孩子怎么乱说话? 臭儿说,我从小有咳血的毛病,无咎师傅带我去四处治病,也没有好法子。 菡萏说:你不用担心,你看我不就中了鹤顶红的毒,现在不就好好的。姨娘和周师爷都是好医生,肯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菡萏突然顽皮地一笑,说你把手伸进你腋下吧。这样暖和。臭儿迟疑了一下,但随即展开了胳膊,就这样两个人依偎着无语前行。那一刻,湖边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就这样走吧,菡萏感觉心底有一块地方慢慢变软了,憋闷也抛之脑后了。她伸手在空中抓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转瞬融化了。她问:臭儿,姨娘经常说天地万物都分阴阳,你说着这雪花有正面和反面吗? 臭儿说,有,只不过我们的眼睛看不见。 快过年了,你最要什么? 我最想无咎大师傅。他不知道在哪里?每天睡觉前我都想他。 在徐家不好吗,你这小子就知道惦记无咎那和尚? 徐家好,可我还是想无咎大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