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内家拳传奇在线阅读 - 第三十一回 剃头匠刘二好

第三十一回 剃头匠刘二好

    大雪节气,好天好灶。菡萏捧着一床新锦被送到伏羲阁,周师爷正在太师椅上看《石头记》,菡萏不满地敲打他,说:本小姐亲自拆洗你的被子,你这个假道士,也不说个感谢的话儿。

    周师爷懒洋洋地从椅子上起来,举起道袍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说:丫头,我这身道袍都有虱子啦,要不你也顺便涮洗一下?

    你为啥不支使丫鬟老妈子呢?

    我嫌她们的手脚粗苯,只好劳累二大小姐,你说这快过年了,我穿身脏道袍还不丢徐宅的面子?

    假道士,休要得寸进尺,不过看在咱俩平日里的亲近,就再给你洗一次,下不为例。

    二小姐,话不要说这么绝啊,说不定你有用着我这个假道士的时候。俗话说,烧香趁早,送礼趁巧,你给我洗一件衣服,之不定那天我就可以救你一条小命。

    这一点倒不是周师爷说大话,菡萏也服气,这个鼓盆道人嬉笑怒骂,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但到了骨节处,离开了他还不行。

    你在看什么?这书里有什么好,天天闷在屋里?

    二小姐,我在看《石头记》,这是本朝的才子小说,你看这一页,世事洞明皆学问,人事练达即文章。说的多好啊。

    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十四个字。

    我的二小姐,你真是活宝一个,连《石头记》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我给你讲啊,这是世事洞明,妙就妙在用了一个“洞”字。

    菡萏老实地坐在他对面,眨巴着眼睛听着。她的睫毛不长,但细而密,眼神澄澈,仿佛一弯浅浅的溪水,闭合之间,可以看出白皙眼帘上纤细蓝莹莹的血管,仿佛一道轻盈盈的卷开自如的湘竹帘子。

    周师爷见有了听众,兴致倍增,摇头晃脑地解释:当你走进一个山洞时,是不是一片幽暗?在一个洞里,还能识别四面八方,是不是很厉害呢?这就谓之“洞明”;人事练达呢,练和达不一样,练是谙熟,达是看得开放得下——说到这里,周师爷扫兴地停住了,他看见菡萏托着腮帮子闭上了眼睛,爱答不理的。

    周师爷大失所望,说:我真是对牛弹琴啊。

    假道士你说什么,你把我当作牛,看我不收拾你!菡萏毫不客气跃起,骑到了周师爷的脖子上,周师爷不堪负重,匍匐在地。菡萏扔掉他的瓜皮小帽,揪住了他的发髻,跨在其背,喔喔驾驾地作骑马状:假道士敢说我是牛,本小姐就把你当作马!

    周师爷肥重,一番折腾,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告饶。好半天,周师爷爬起来,瞅着菡萏,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喃喃说:你这个丫头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今后谁还敢娶你过门?

    菡萏撇嘴,说这个用不着你这个假道士cao心。我嫁不出去,就赖在你身边。

    周道士说:那敢情好,冬天里,我恰好缺个捉虱子的傻丫头。

    对了,假道士,我都忘了,我爹爹喊你去篦头去,你去不去?

    不去,道士一向束发,根根头发都是父精母血,去之不孝。你陪你爹爹去吧。

    大雪时节,快过年了,徐鸿儒想去篦头。

    篦头又叫剃头,清军入住中原后,实行留头不留发的高压政策,一度剃头匠为官方所控,剃头也成了一个不祥的词儿,改称篦头。康熙爷以来,留辫子成了惯例,剃去四周,主要是剃去头部前半方的头发,然后束发留辫,谓之“杀四夷,留中原”。辫子的打理颇为工夫,有松辫、紧辫、做锅圈儿,整理前后孩儿发之说。

    子母柳的篦头匠不算少,中间的佼佼者是刘二好,刘二好三代人都干这一行,手底下干净麻利。徐鸿儒这天带着菡萏与臭儿去刘二好的剃头铺。

    一间简单的砖瓦房,门前摆个木板,上面写着:向阳掏耳,清水洗头。门上首用竹竿挑着一个幌子:刘二好篦头铺。

    刘二好知道尊卑,磕头跪安。菡萏掏出一些碎银子,刘二好感激不尽。先让臭儿剃头。刘二好闭上眼也能飞舞剪刀,蓬松一团糟的头发三下五去二就没了,然后给臭儿洗头,让他头尽力伸,颈尽力拔,腰尽力探,一瓢水泼下来,汪洋恣溢,如同溺水,臭儿惊恐地不停地在铜盆中挣扎,菡萏在一旁帮助剃头匠扶住臭儿的脖子,笑个不停。

    待到徐鸿儒坐在椅子上,又是一番动作。**后头发,飞刀一过,果断削下一小片,剃刀在头皮上弹着刀花,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后刀锋在脖颈长长地一刮,受者不禁有一种惊悚的快感。

    徐鸿儒问:你为何叫二好呢?

    刘二好恭敬地答:给好脸,说好话,这是小人的谋生之本,二好合一好,客人满意了,才会说一声好。

    刘二好不仅会剃发,兼会醒眼、掏耳、导引放睡之术。仰卧,取来一个凉润的玉板贴在眼帘上,谓之醒眼。徐鸿儒闭目养神之际,刘二好为之持勺掏耳,深浅可好,又酥又痒,妙不可言。之后,刘二好双手捂住徐鸿儒的左右双耳,手指在其脑后凸起处敲打,谓之鸣天鼓。在耳轮处细细碎碎地揉搓着,有节奏地掐按脖筋,一下一下子的摁凤池xue,最后是捏脊。手法极快,从尾椎处急速地捏至颈椎,正痛快处,冷不丁地,刘二号掂起腰脊极力向上提,马上又松手,一张一弛间,血活了,脉通了。徐鸿儒感到阵阵的松弛,头一沉,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看到徐鸿儒的酣睡,刘二好满意地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儿,冲着菡萏和臭儿摆摆手。菡萏和臭儿也看得无趣,从幽静的剃头铺出来后,一派阳光兜头射来,菡萏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眼神努力从刚才的阴暗处挣扎出来,她率先看见了街头的拐角处的土布店铺,斑驳颜色,槐黄、榴黑、豆灰、泥紫,恍可人目,或绣西厢,或绣金钗,或绣牡丹,枣花纹、水纹、狗牙纹、斗纹、芝麻花纹、合斗纹、鹅眼纹、猫蹄纹争奇夸巧,菡萏兴奋地走过去,将三尺土布披在身上,足下打漩,转了几圈,问:好看吗?

    她只是这样一问,并不介意臭儿回答与否,她脚步轻快地遁入了店铺深层精挑细选。

    女人有两个忘情的时候,一是遇到心爱的服装店,一是揽镜自照怀想心事之时,连菡萏也不例外。一等二等不出来,臭儿百无聊赖地蹲在门槛上,一会儿看街道上小猫小狗打架,一会儿瞅十步远的蜂蜜大麻花摊流口水,身边来往穿梭都是像菡萏一样迷恋服装的女人,她们拼尽所有招数和店主讨价还价。

    店主是胖子老头,一说话都大喘气,浑身的rou随之而颤,臭儿担心他的rou一块块地往下掉,便站起来冲他作鬼脸。他狠狠地瞪了臭儿一眼,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回头看看正在迷醉在土布堆里的菡萏,又眯着眼笑了起来。

    臭儿的鬼脸没有引来大人的愤怒,只有到街上逛逛。两个孩童手拉手蹦蹦跳跳在青石板上,反复哼着一个简单的调子:大拇哥,二姆弟,三掌柜,四掌柜,小妞妞……*的大师傅正当街杀羊,浓厚的膻味弥漫了整个小街。臭儿捏着鼻子避而远之,急忙忙凑到旧书摊,翻看《杨家将》和《呼家将》。

    蹲久了,头就眩,臭儿刚刚起身,旁边的一个黑脸汉子突然脚一伸,别在臭儿双脚中间,臭儿的身子立刻横在了书摊上,这个汉子举起掌就要狠狠地拍下。可突然间,他看见了臭儿脖里挂着的佩件,大惊失色,蹲下来仔细看了几眼,跺了一下脚,匆匆离去了。臭儿不知就里,傻在那里,走到拐角处,这个黑汉突然回望。臭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眼神,本来的肃穆庄重的人儿不知怎的流露出一种凄苦彷徨之气,这种神态和他的壮健步伐很不搭拍,正如一只老虎在好梦初醒之后,看到空旷的山冈和孤独的月亮,也会有瞬间的感伤和自怜。臭儿想继续寻找他的视线,破解其中的秘密,但汉子已经消失在街头。

    犹豫间,菡萏在土布铺门口喊:臭儿,看看老爷醒来没?大jiejie藕初还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臭儿来到刘二好剃头铺,外屋静悄悄的,一股血腥气弥漫,臭儿乍着胆子,推开了内室的门,刘二好躺在血污中,昏死过去,一个高大的道士死死地掐住徐鸿儒的脖子,把他的头摁到铜盆的清水中,徐鸿儒手刨脚蹬,正在拼命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