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神仙一把抓
腊月二十八的上午，后宅与赌场，一边喧闹，一边静谧。吸足了烟土，枯鱼肆的老板鲍天佩蜷缩在赛绵羊的怀中，睡着了。 一个枯干瘦小的老头子就像孩子依恋母怀那样，双手搂着赛绵羊丰腴的背，睡得正香。昨夜设局擒获伏虎山的二位寨主，几乎一晚上不得消停，嘱咐手下人把白小义锁在暗室中，又等来冷水壕的平安信。鲍天佩耐着性子，坐在官帽椅上，转动着两只狮子头山核桃，他取来一小瓶核桃油，用棉布蘸着，仔细地给这两只核桃上油保养，不是深夜无聊，而是为了让自己松弛下来，咂摸一下刚才发生的种种，有没有漏洞，推演晚上的一切。做事情好比周易的六十卦排序，一环扣一环，那一环出现了断裂，全盘皆输。 唯一的隐忧是梅花门的弟子找上门来寻衅闹事，不过在酒席间，听白小义的口气儿，来枯鱼肆赌庄赎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故而他和孙寡嘴上悄悄地赶来，并没有惊动山上，这样的话，伏虎山上下还瞒在鼓里，即使走露了风声，别人又没目睹枯鱼肆的一切，到时候一推二六五，赌庄跟本没有见过白小义和孙寡嘴，没有证据，旁人也不能贸然闹事。 接下来的事儿就是如何占据伏虎山那块风水宝地，听说轩辕顶上一处温泉，名曰凝脂泉，四季温暖如春，这把年纪的，最近老是腰酸的很，到时候美美地在泡上一会儿，岂不是人生一乐嘛。至于那个贺方寸，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当大寨主，他哪里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不过也可以把这个人情赏给他，一方面稳定军心，一方面自己当初就是官身子，现在敲锣打鼓地当山大王，传扬出去有碍视听，那就让贺老二当大寨主，自己和隋大彪暗地里cao控。还有一件事，要对外编个说辞，说官府追踪多时，终于擒住了杀害德国传教士的首犯白小义，从犯孙寡嘴在抓捕中挣脱，下落不明。 越琢磨越美，擒住了白小义，上报京城后，等待大把的赏银，另一方面又多了地盘。一箭双雕，这个买卖划算。老鲍心里振奋，多喝了几口酽茶，到了丑时还没有睡意，只在室内一圈又一圈的盘桓。赛绵羊刘金蝉嫌他走路动静大，恨声说：大半夜的，放着好觉不睡？哪个女人又撩拨你的心苗啦！ 老鲍摇头叹息：我的羊羔，说出话来不让人待见，告诉你个喜信儿，听说过凝脂泉吗？ 那不是人家伏虎山的吗？和你有啥瓜葛？ 你看，见识浅了吧，天生万物，别人用得，咱用不得？除夕那天，咱俩就去凝脂泉来个鸳鸯戏水。 别美啦，那也得人家白寨主点头才行。 白寨主？之不定哪天就成刀下之鬼啦！老鲍说。 刘金蝉一骨碌起身，拥着锦被说：老头子，今个难道是鸿门宴，你离开了公门后，可是发过毒誓的，不会再沾染人命官司，你，你不会杀了白小义吧？ 老鲍噤口，他也知道赛绵羊是个嘴严的人，不会乱讲，但脱运交运的当口，还是收敛一点好。古人说，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男人的嘴巴其实和女人的双腿一样，都需要仔细选择什么时候张开。离开衙门后，他的确厌倦了刑名案子，听见流血的杀人的就脑仁疼，开赌庄也是为了远离是非，但一个人在公门里浸泡久了，嗜杀和好斗的性子已经形成了，蛰伏一段时间后，总会感觉平淡的日子也没啥滋味，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啦。立过誓言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 他打着哈哈：我是信口这么一说，白小义占山为匪，吃的是刀口饭，我是怕他有一天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谁在背后下的手？ 到了卯时，黑夜与白昼交替之时，鲍天佩打了一个哈欠，倦意阵阵袭来，鲍天佩搂着赛绵羊睡熟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憋气，嘴里似乎堵着什么，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孙寡嘴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老鲍大吃一惊，顶梁门如同炸开，冷不丁有人抛下一片冰雪，他魂不附体，从榻上坐起来，眼皮一垂，才发现嘴里堵着自己的棉袜，不由得一阵恶心，他抠了出来，又看见赛绵羊裹着锦被哆嗦不止。 孙寡嘴叉着腰说：鲍老板，昨天隋大彪给我一个烤兔腿吃，有来有往，才叫礼节，今天俺就赏给鲍老板一双棉袜。你不是横啊，有衙门的人给你撑腰，昨晚伏虎山的两大金刚硬是被你坑害了，孙爷福大命大造化大，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嘿嘿，阎王爷嫌俺长得寒碜，就是不收留俺，所以杀个回马枪。绊倒了金刚，俺可是请来了一位菩萨。 菡萏不言语，嫌孙寡嘴絮叨，把他拉开，弹出腰间的软件，横在鲍天佩的脖子上：说，白小义在哪里？ 鲍天佩缓过神来，知道大事未遂，出现了变卦，眼一闭，拒不答话。这时，门外跳进一个汉子，正是贺方寸，他亦是一夜惊魂，睡梦中看见一身湿漉漉地孙寡嘴拉扯自己的衣裳，又看见白小义怒发冲冠地点指痛责，醒来后才知东方已白，曙光迸射，冬日煦和。他梳洗完毕，过来和鲍老板搭话。 兄弟反目，贺方寸一见孙寡嘴，就知道出乱子，暗里跌脚。孙寡嘴破口大骂：贺老二，昨晚上可是你亲口向姓鲍的提议把孙爷做掉，你真是条吃rou不吐骨头的疯狗，忘恩负义的小人！孙爷要为伏虎山清理门户，你过来！孙寡嘴说的气盛，但却不迈步上前，他知道贺方寸的地趟拳占着一绝。孙寡嘴手一伸，向菡萏说：二小姐，你先来，俺毕竟和贺老二当过兄弟，杀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高手过招，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打得难分难解，往往是瞬间胜负已判。贺方寸一亮招，就踢出来地趟门的连环腿，连续四个圆周扫荡腿，专攻菡萏的下三盘。菡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跳跃闪开连环腿后，你低我更低，菡萏双腿叉开贴地，上身向前探，一招太极拳中的指裆锤，打向贺方寸的脐下三寸的命门。 指裆锤是太极拳中有名的专攻下三盘的招式。都说太极拳绵柔无力，这是世人对这门功夫最大的误解，真正的太极拳每一招都是凶招杀招，专打要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太极拳在贴身rou搏中是一门极其凶狠毒辣的拳术。贺方寸一吸气，小腹凹陷，本以为躲过此一招，但指裆捶是字母拳，一环套着一环，锤中暗藏杀招，打向丹田叫问捶，就是问问敌人往哪里躲闪，然后伺机再出杀招。贺方寸一提气，菡萏攥紧的拳头打开，五指直接插向贺方寸的裆内，这个杀招可以生生攥断敌人的尘根，出手不可谓不毒辣。这完全出乎贺方寸的意料，他万万没有想到菡萏一个女子动起手来，毫无顾忌，他来了一个千斤坠，屁股尽量往后缩，竭力想躲开菡萏的五指，但差之毫厘，手指拽上了尘根。贺方寸惨叫一声，脸色苍白，捂着肚子躺在了地上。鲍天佩和赛绵羊也在一旁观战，他们俩看得脖子只冒凉气，老鲍见多识广，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如鬼似魅的拳术。就连孙寡嘴心里也打鼓，想这位姑奶奶哪里是菩萨，简直是一个夜叉，出手如此狠毒。 孙寡嘴上前，冲着哎呦呼痛的贺方寸踢了几脚，算是解解气。贺方寸胯下一片血淋淋，实在是疼痛难当，咬住牙喊：老三，看在你我原来的情分上，你一刀捅死我，我也死得痛快。 孙寡嘴从怀里掏出那片又薄又轻的避水腕刀，运了三回气，说：贺老二，这可是你叫我动手的。见了阎王别喊屈！ 他咋呼着，但却下不去手，比划了几次，还是不忍心。 菡萏不屑：窝囊，废物！臭儿，你去，拿我的软剑杀了这个反水的人。 臭儿迟疑着接下菡萏的软剑，他与躺下的贺方寸不过是七八步远，一步步走得异常缓慢，菡萏在后面大声喊：你忘了你是咋捅死鲲鹏那个贼道士呢，别犹豫，把贺老二的头砍下来！ 臭儿走至贺方寸面前，贺老二抬头看着这个脸庞黑黑的男孩，不过十五六岁，他双手攥着剑柄，但迟迟砍不下去。贺方寸说：慢着，小兄弟，我有话要问。这位女侠，贺某算是栽你手里啦，临死就有一愿，你刚才那一招叫什么？说出来，贺某也走得心安。 菡萏平静地说：这是太极门中的神仙一把抓。 贺方寸念叨着：神仙一把抓，好啊，抓得好啊。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端着上身，辫子一盘，对着臭儿喊：小兄弟，下手麻利点！ 臭儿手心里全是汗，心里跳个不停，还是下不去手。贺方寸急了，厉声说：砍吧！这么小胆，你的功夫是你师娘教的吧！ 这句话激怒了臭儿，他心一横眼一闭，软剑落下，贺方寸的脑袋坠地，滚到了孙寡嘴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