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间真情
“梆!”一团柔韧硕大的面团被一双粗大的手摔在了砧板上,这双手上满是老茧,骨节虽然粗大,但是却格外地灵活,从旁边拿过一根擀面杖,将面团铺平,一擀,一甩,再次摔在砧板上,接着重复着一擀一甩一摔的过程。 这种擀面的方法虽然繁琐,但是效果是惊人的,擀出来的面皮通常薄而坚韧,咀嚼起来不老不生,入嘴爽口,感觉吃进去的不是面皮,而是一块豆腐。 这双大手的主人是一个面目一直带着热情的笑容的胖子,这胖子围着整洁的白色厨衣,撸起了袖子,整个手臂自肩膀以下都被面粉染得雪白,头上冒着汗珠,但笑容却不见减少,吆喝声也是格外洪亮热情: “欸!看一看嘞!王记劲面rou包!百年老店!香飘十里,方圆一片是一绝欸!” 这胖子的面前放着一大块砧板,砧板前是一张大石桌,下头烧着铁炉,上头摆着蒸笼,一层层摞起来足有一人高,也亏得这胖子人高马壮,才能轻轻松松将最上头的蒸笼取下。 这王姓胖子的包子店铺一直开在这个镇子的东边口子,自他曾爷爷处传下来,倒也没虚夸那百年老店的称号。 王胖子的故事也值得称道,都说他以前三岁还不会开口说话,去学堂里也只瞪着先生发呆,任凭先生怎么引导,就是不说一个字,写字也笨,别的孩子三两下写的漂漂亮亮,他磨叽了半天还是歪歪扭扭。 他爹娘找了郎中看过,说他这是天生的“痴傻症”,这辈子算是完了。 本来照这么一说王胖子的爹娘也就认了命了,终究是自己的亲骨rou,总不能扔山里喂狼吧?就这么把他养到了七岁。 谁知道,这王胖子七岁那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爹娘正开铺卖包子呢,吆喝着吆喝着,一直蹲旁边默不作声的王胖子张口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劲面rou包欸~~~!”把他爹吓得没把蒸笼给掀翻了去。 而且据传说,那一声“欸~~~”拖了老长,正常人都要换七八次气了,谁知道这王胖子脸不红气不喘,硬是鼓足了劲把它一口气喊完了! 于是又有人说,这王胖子是这几年攒了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发不出去,结果被这吆喝声刺激了,一下把六七年的闷气全给xiele。 不管怎么说,这王胖子在做包子上的确是个天才,接了他爹的铺子后,一连开发了十余种包子秘方,个个让人赞叹不已,尤其是那劲面包子的擀面手法,别人站旁边看着直瞪眼,就是学不来! 这王胖子是个生意人,这热情的笑容也就刻在了脸上,起床要笑,收摊要笑,就连洗澡都是笑着的,但是独独在今天收摊时,他那笑容敛去了大半。 他媳妇就奇了,问他:“哎,今儿怎么不笑了,往日里不是笑得挺乐的么?”王胖子摇了摇头,看着他媳妇,说道:“那个总来我们这儿买包子的小屁孩,今儿一直没来。” “你管这干啥,傻憨,就不兴他换换口味,买别的去了?”他媳妇笑骂道。 “我感觉不对头。”王胖子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声炸雷过后,乌云也是逐渐散尽了,只是他心头一直绵延着的阴霾一直挥之不去。 他回到屋子里,翻开抽屉,从里头掏出一个小红布包,里面都是一文文的铜钱,这都是他平日“压榨”那个孩子攒下的。 “这傻娃子,真以为县试就不用付钱啊,照他这攒法,再攒五年怕都不够。”王胖子低声自语了几句,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中带着许些真实的情感。 “恩,再过三年就把这包钱给他,就说这几年天天攒也攒够了,他应该看不出来多了多少。”王胖子开始盘算着。他知道那个孩子心理倔,这点从他宁愿砍柴卖钱换温饱也不愿意去低声下气地哭惨来请求小镇中人们的救助就看得出。 若是直接把这一包钱给他,他怕是绝对不会受,但要是告诉他是他平日里克扣的钱攒的,抢都来不及! 想到这儿,王胖子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看那孩子是真心喜欢,长得俊,性子又倔强,主要是还能吃苦,怎么看怎么顺眼,都快把他当自家后辈了。 “只是,”王胖子又看了看外头,“往常这时候都应该买完包子走了,今天怎么还没来?” 王胖子虽说是一副憨傻老实的模样,但他对于事物的敏感程度却颇高,他对那个可爱的孩子是很了解的,别看那孩子每天一副咬牙切齿,好像明天就会带着人来砸了包子铺的表情,可是到了饭点还是会老老实实垂涎三尺地蹲在铺子门口,用那五文钱买上两个大rou包子。 往日里就算是学堂中的李先生有多余的课程要教授,硬生生地拖上那么小半个时辰,那孩子也会尽力加快速度砍完额定数目的柴火,再赶来准时吃上那热气腾腾的rou包。 规律,没错,那个孩子过得就是这样一种极为规律的生活,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劳作,什么时候学习,有什么时候进食休息,都列出了一张存在心底里的严格的时间表。倘若没有极为苛刻的自律习惯,他怕是完全不能拥有如今的生存状态。 试想一下,一个做任何事都想要找尽办法拖延的人,怎么可能只靠着自己的力量硬生生在没有亲人的陌生之地活到八岁有余?当然,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有着小镇中人们默契而无形的帮助。 “要收摊了啊。” 王胖子又探出头看了看外头,乌云已经销声匿迹,但由于天色已晚,也是撒下了昏黄色的黯淡霞光,若有若无的雨后潮湿空气扑打在脸庞上,冰冷的同时也带着些烦闷。 蒸笼里的炭火已近撒上了一层厚实的黑灰,这些炭火若是保存的好,还能用上几天。蒸笼里原本一直在蒸腾而上的气雾也淡了,里头早已经是空空如也,唯有最下方的蒸笼,也就是接受炭火的炙烤最为重温,温度保存的最为完整的那个蒸笼内,还余留有两个rou包。
那是给那个孩子留的。 王胖子的心情不知为何也有些烦闷了,平时就算见到那个自己喜欢的小娃娃对自己怨念颇深,也只会不经意地嗤笑一下的他,如今只是因那个孩子没有按时出现,居然有些烦闷? 是自己多想了吗? 黄昏的霞光也在逐渐敛去,自天地交界处的那条胸围无边际的苍穹之上,也有着一勾淡银色的弯月逐渐浮现,只是相隔的太远,有些朦胧不可见。 铺子口的石桌上也清空了,就连蒸笼也仅仅剩下了一个,王胖子仍旧心有不甘,他坚信那个孩子肯定很需要他的rou包——如果他来了的话。 应该会来的,吧?王胖子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犯蠢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就决定将这剩下的最后一个蒸笼也收回里屋去,就见得街道西边有一个穿着标准黑褐色书生长衫的中年男子的身影在缓缓接近。 王胖子眯了眯眼睛,定神一看,果然是那个“八字胡,牛尾眉”的学堂先生。 招牌式的热情笑容又在王胖子的脸上浮现,他远远地就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李先生招了招手,喊道: “李先生!李先生!过来坐坐!” 这学堂李先生也是个奇人,他眉眼倒也并无多大特殊之处,一脸正气中带着许些严苛,因而也就被学生们戏称为“八字胡,牛尾眉”。他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教书和读书。虽然小镇四周的镇子里也有一些赶过考拿过好名次的秀才,但是只有这个个李先生名气最为响亮。 李先生没上过学堂,但并不是他家境贫寒,相反他父亲是个小有家产的地主,究其原因,便是他认为去学堂读书无用。 他年幼时曾去过学堂一日,这一日刚过半便自作主张离开了学堂,回到了家中,他父亲大惊失色,问他是否是受了老师的责罚赌气而出,李先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几个字: “教得太慢。” 什么叫做教得太慢?当时那学堂里的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快语秀才”,能说善道,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偏偏有一缺点便是讲课太快,你上一秒还在思索一首诗词的意味呢,他下一秒就给你讲到诗人的生平经历去了。 这样一个让家长头疼,让学生更头疼的教师,竟说他教得慢? 可问题是,对于李先生而言,那个学堂老师的确是教得太慢了。 是的,李先生的最大的天赋才能,就是过目不忘,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