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梁仕容传记在线阅读 - 第106章童稚见仁心

第106章童稚见仁心

    老人定住了脚步,拧过脑袋,问:“什么事”

    小树榕指着地面:“你看看。”

    老人眯着老花眼睛,低头望去,并没有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便摇了摇头,说:“我没看见有什么呀。”

    小树榕趋步上来,蹲下,指着老人面前约莫两尺远的地方,说:“你看,蚂蚁不是正在搬家吗”

    老人遁他所指,望去,果然见到面前的山路上有几行蚂蚁排着队伍在横过,这才舒了口气:“你刚才那一喝,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原来你是指蚂蚁在搬家。”

    小树榕满有理地申辩道:“我不提醒你。你就会踩到这群蚂蚁身上。你的脚板那么大,会踩死多少只蚂蚁呀!”

    听小树榕这样讲,老人的心中涌起了一阵很久未曾有过的热浪,用手抚摸着树榕那滚圆的小脑袋,感慨地说:“啊,在这混沌的世间里,物欲横流,尔虞我诈,争得你死我活的。老夫很多年没有见到你这么善心的人了。”

    小树榕却不以为然地:“人生在世,最大的罪恶是杀生。蚂蚁是也有灵性的小性命,它们整天劳碌,找两餐食也极其不容易。”.

    老人奇怪地问:“啊,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讲起大人般的话来呢?”

    小树榕正色而答:“这是我娘亲从小教导我的。”

    老人来了兴趣追问道:“你娘亲还教你什么呢”

    小树榕:“我娘亲告诉我,佛学把‘杀生’作为十恶之首。”

    老人故意顺着小树榕的话头出道考题试试他:“你知道什么是十恶吗”

    “当然知道,”小树榕微闭着眼睛,轻晃着脑瓜,在背诵着,“十恶中,一是杀生,二是偷盗,三是邪yin,四是妄含,五是绮’语,六是两舌,七是恶口,八是贪欲,九是嗔恚,十是邪见。”

    对小树榕如江水般滔滔而出的背诵,老人吃惊得两只浑黄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样大:“啊,你的记性竟如此的好。”

    小树榕:“对娘亲的教导,我都记在心间的。”

    老人再问:“与十恶相对的是什么呢”

    小树榕答道:“十善。不犯十恶,就是十善。”

    老人:“你娘亲经常背诵佛经吗”

    “唔,她常常拿着经书在背诵。”小树榕点了点头,“啊,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老人跨过了蚂蚁阵,不久就走到了树榕家门前。“娘亲,来客人了!”小树榕张开小嘴,高声叫道。那清脆稚嫩的童音,像在黄昏的山谷中啼鸣的黄莺。

    片刻,一位中年妇人从屋舍后的莱地转了出来。

    老人放眼望去:这妇人身穿一件深蓝色的麻布衣,布料粗糙,显然是自家织造,然后用薯莨染色的。这衣服做得十分适体。她没有穿鞋袜,宽大的双脚并不像富家小姐那样裹足缠布,而是沾满了泥巴,手中提着一把铁锄。她就是小树榕的娘亲李氏。

    李氏正在屋舍后边山坡地种菜,听闻小树榕的叫声后,持锄匆匆走来,与老人一打照面,便将身子躬弯,请安道:“客官远道而来,辛苦了。”

    老人摆摆手:“敝人如闲云野鹤,东西漂泊,并无辛苦可言。”

    “客官,如果不嫌寒舍简陋,请到里面歇息。”李氏盛情邀请。

    老人进至屋舍,只见家徒四壁,刚坐到松木板凳上,李氏就递上新沏的青茶。

    老人呷了一口,觉得香醇甘洌,叫了一声:“好茶!”奔走了一整天的老人敞怀畅饮起来。

    李氏见这老人气度不凡,便问:“客官从何而来,欲往何处”

    老人拈着长髯,唏嘘叹息:“在这山野之地,我也不怕将一切直白明言。老朽名叫徐东风,本是先朝国师……”

    于是,徐东风便将他的身世讲述了一遍。

    原来徐国师由于为人刚直不阿、执法如山,得罪了昏庸的武德皇帝,妒恨他的同僚为了争夺国师之位,又落井下石,弹劾了一本。皇帝一怒,将他革职为民。

    徐国师毕生殚精竭虑,扶助社稷,如今遭此落拓下场,万念俱灰,离开了笙箫管弦的繁华之地,决心溺志林泉,云游名川大山,沿着南岭山脉的龙脉追来,一直追到了新州地域。

    李氏听了徐国师的倾诉,也愤懑骂道:“朝野倾轧,耿耿忠臣,报国无门呀!我夫君也是一个明证。”

    徐国师的心一动,引颈而问:“你夫君是——”

    “我夫君本来与你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李氏也将梁达万的事讲了一遍。

    徐国师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我在朝廷时,也曾听过此事。但是皇帝昏庸,唉……”

    李氏到厨房,把家中仅有的那只生蛋老母鸡也宰杀了,用来款待徐国师。

    晚上,徐国师睡在客厅中临时用松木板拼搭的硬床上。

    地下是块泥地,坑洼不平,四只床脚仅有三只着地。

    徐国师一转身,那床板就像摇晃的木马“吱呀”作响。

    窗外,浓黑的云块把月亮遮得严严密密,平日调皮眨眼的星星也不敢在墨黑的夜空露面,大地一片漆黑。

    徐国师感怀身世,回想到朝廷里jian臣得志,忠臣遇害,不禁心神悲怆。

    但是,白天他涉水爬山,走的路太多了,全身十分劳累,在想着想着之中,不知不觉入睡了。

    徐国师在床上辗转翻了几个身,在朦朦胧胧之中,好像听到了呻吟之声,便猛然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夜,浓黑的夜色中并无异样的东西,窗外的疏星巴眨着软弱无力的眼睛,闪射出微弱的冷光。

    “这是自己的错觉吧”徐国师有点儿怀疑自己,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山野之夜里,确实有一种轻微的呻吟声。

    “这呻吟声来自何方呢”徐国师再眯定眼睛,凝神谛听:呵,听出来了,这呻吟的声音来自床下面。

    徐东风把脑袋从用薯莨染黑的蚊帐伸出去,见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匍匐在地下。他骤然一惊,急忙点亮了置在床头的小油灯。

    黑暗的大厅里马上撤满了摇曳的黄色亮光。

    徐东风定睛望去:原来有个小孩子正蹲伏在自己的床下,右手小掌伸进那只够不着地的床脚里面。

    “啊——小树榕!”徐国师马上跳下床去,替小树榕把右手掌从床脚下抽了出来,带着责备的口吻道,“夜深了,你有床不睡,趴到地下,干什么”

    小树榕揉搓着发痛的小手掌,说道:“我见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知道这床不平,有一只床脚着不到地。”

    徐东风无所谓地:“床脚不平就不平呗。”

    小树榕口气认真地:“你睡不着觉,我看在眼里,会在整个夜晚都挂念着这件事情,睡不着觉的。你连日来不断赶路,脚底几乎磨穿;而明天清早起来,还是赶走山路,实在太辛苦了。我想,这个夜晚,与其我与你两个人都睡不着觉,倒不如我自己辛苦一点,让你先好好地睡一觉吧。”

    徐东风有点嗔怪地说:“你要垫起床脚也不必用你的手掌,大可以去找石块嘛。”

    小树榕解释道:“天色这么黑,要找块高度与大小合适的石块并非容易的事。况且——”

    徐东风:“况且什么呢”

    小树榕嗫嚅了一会,才作答:“况且,我怕去找石块时,细微之声也会将你嘈醒。”

    徐东风:“所以,你就用手掌伸进床脚下面,把床脚垫平了”

    小树榕点头:“唔。”

    “你的手掌不痛”

    “痛,当然痛啦!但想到你能睡得安稳,我就尽力忍住。”

    听到小树榕这么说,徐国师又觉得一股热浪从心底涌起,翻滚着,直冲喉咙,他的鼻翼感到酸楚难忍,一抽气,两行老泪从干涩的眼眶里簌簌而下。他紧紧地搂抱着小树榕,由衷地赞叹道:“你这六岁孩童,有此至善至诚的悟性,真乃佛祖托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