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章用心作佛偈(下)
见化宇禅师这样开腔,神清也勇敢地说:“是呀,待慧能把偈语讲完了,大家再作评论,也未为晚也。” 有一些僧人也在趋同附和:“那就让他再说下去。” “好,我替你将偈语的第一句写上。”张别驾边说边用灰在墙壁上写下了一行字: 菩提本无树 这行偈语,就写在神秀的偈语旁边。 化宇禅师向慧能问道:“你的第二句偈呢” 慧能依然把念偈的节奏放慢:“明镜亦非台。” 洪德和尚又出言斥道:“明镜本身就是台嘛。你硬要说它不是台,你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横蛮无理。” 这时,张别驾也似乎从中感觉到了什么,劝阻住洪德和尚:“你先别在这里窝火鼓噪。还是刚才化宇师父讲得对,就让人家把偈语念完吧。”又用灰在墙壁上写下了第二行字: 明镜亦非台 慧能继续念出第三句:“本来无一物。” 张别驾:“第四句呢” 慧能:“何处惹尘埃。” 张别驾用灰写完了第四句偈后,将灰扔在地上,往后倒退了两步,放眼望去,将那四句偈语连起来大声地朗渎起来: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显然,慧能是按照自己对禅机佛理的认识,步着神秀的偈韵,即场作出了这首偈语的。 有一些识得几个字但是悟性较差的和尚,看了这偈语后,捧腹大笑:“我们的身与心明明在这里,我们天天静坐修禅,为的是天天都在清扫里面的尘埃。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都没有呢” 另一些和尚也在附同:“就是嘛,如果按照这偈语的讲法,我们毋须坐禅,也毋须净心静修了。” “对,那么,我们念经诵佛还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回家乡去耕田种菜啦。” 你一言,我一句,又是一片攻讦之声。 站在偈下的张别驾的心海此时却如煮沸了的水:这文采飞扬、禅机透彻的偈语竟然会是一位没有进过学堂的打柴仔当场作出来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慧能没有理会那些和尚的讥嘲,却向着张别驾问道:“我这偈作得如何” 一直信奉禅学的张别驾无法想象得出这位一字不识的南方葛獠竞如此洞彻心府,语藏惊雷。 “这……这……”仍在怔忡的张别驾嘴巴变得结舌起来,末了,挤出了一句话,“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呀!” 化宇禅师在反复地将这偈语诵读后,也禁不住心有同感,喃喃地说:“此偈别有见地,不错!人不可以貌相,不可以貌相!” 原来一味斥责慧能的和尚听到张别驾与化字禅师都这么说,便对慧能的偈语反复诵读着,琢磨着,有些聪颖的僧人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以愕异的目光望着这位极不显眼、地位卑微的舂米杂役。 慧能见张别驾这个模样,施礼以后,再三催促道:“还望张别驾大人指教。” “我们佛门外的人,还是让你的师父与师兄们去作评价吧。”身临这个场合,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张别驾并没有直抒胸臆,反而将自己想法埋了起来,只是含糊地推却了事。 众人的嘈吵声惊动了在方丈室里坐禅的五祖,他开了门,拄着禅杖走出来,见到一堆人围在南廊的墙壁之下,趋步走上前去。 众人见师父到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并且静了下来。 “啊,此偈如此的言简意赅,超脱不羁,更是直指本性。”五祖诵读过偈语后,脸上的肌rou猛然地抖了抖。 众和尚:“师父,这首偈语写得怎么样”、 五祖此时心中如煮滚了的水在沸腾,他没有直接回答众和尚的疑问,只是举手指着那偈语,淡淡地问:“这是谁人写的偈语” 众人一直在注视着五祖,见他的神色并无定态,故此,没有人出声作答。 五祖再提高声调:“这偈究竟是谁人所作” 化宇禅师指了指慧能,答道:“是他作的。” 五祖的心格登了一下,却在脸上显得一片迷惘:“不对呀,慧能识字不多,写下的字更无章法。而这壁上的字虽然用灰所写,但是铁划银钩,道劲有力。倒很像是张别驾的字迹哩。” “墙上的字正是我所写。”张别驾一口承认,转过身来指着慧能,“不过,这偈语是他所作。” 五祖问慧能:“这偈是你作的吗” “唔。”慧能点了点头。 五祖不解地:“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张别驾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五祖脸转向了站在人群的慧能,淡淡地问:“你用什么来写偈语呢” 慧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用这里。” 五祖对着墙壁,再细声地念诵着: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念罢偈语后,五祖沉默了好一会,见众僧都以探询的目光望着他,便扬了扬手,问众僧:“你们试着解释一下,这首偈语是讲什么意思” 洪德和尚见五祖发问,这回先缩躲到人丛后边去了。 有些稍为大胆的和尚出来作解释,但五祖听完后都只是摇了摇头。
五祖见化宇禅师在场,道:“化字,平日你对佛理禅机参悟得比较深,还是你向众人作解释吧。” 被五祖点了“将”,化宇禅师只好走上前来,清了清老哑的嗓子,凭着他的见解去作阐释:“这偈语是说.菩提树和明镜心都是空虚的,没有菩提没有烦恼,本来无一物体.哪来的尘埃呢所以,也不必去拂拭了。此偈言自本心,自悟超证,可见天赋慧根呀!” “这两首偈语,哪首高.哪首低”惠明和尚指着神秀与慧能并排着的两首偈语,向化字掸师追问道。 “这首——”化宇禅师正想讲出自己的看法,忽然,他从人丛的那边,看到神秀一双眼睛正如鹰隼般盯住自己,心里不禁一惊,牙齿也打起颤来,呐呐而答:“这,我也分不出。” 五祖见了慧能的偈语,心中一阵狂喜:这是能参透原来禅心的“顿悟”,它把身和心,迷惑和领悟,尘埃和拂拭,这些对立的东西,从本来无一物的观念去否定,而把一切拘束,完全去掉,以恢复人生的本来面目。在传统的禅学基础上有新的发展。慧能的佛门境界已在神秀之上,无妄无我,万虑俱空,如雨后的一轮朗月,不染毫尘,联想到日前“以梨敲钟”、“垫饼吃粥”等事情,五祖深知这个慧能宿具慧根,大彻大悟,确是禅宗的继承人。 五祖瞥见神秀也躲在人丛的那边,眼波十分复杂。 为了免生争端,五祖强按下心中的喜悦,脸上故意露出不大满意的表情,弯下腰来,脱下僧鞋,用鞋底把慧能的偈语擦去,摇首叹道:“尚未全明佛性。” 五祖穿好僧鞋,拄着禅杖,走回自己的方丈室,把大门关上了。 化宇禅师阅历广,见识多,早就观察过五祖神态由始至终的变化.心中自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再多做声,先行离去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各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陆续地散去了。 慧能呆站着,牙齿紧咬着嘴唇,没有做声,也没有什么表情。 神清拉了拉慧能的衣袖:“我们该回去了。” “好。”慧能与神清离开南廊,返回北院的僧房去了。 待众人散尽,神秀才从那边闪了出来,慢步走到南廊,抬头看着墙壁。壁上的字虽然已被五祖用鞋底擦过,但留有的痕迹尚依稀可见。他没有将慧能的偈语读出声来,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读着,定睛思索过,蓦地,感到一支无形的利箭正朝着他的心窝射了过来……。